刺目的光亮了好久好久。
终于，黑云散去，天光乍破。
倾盆的雨如水幕一般从天而落。
陆轻璃扑倒在地上，一袭白裙被泥地染得脏乱不堪，周身的结界已随着仙力消散而消失，她手肘撑在地上，一手僵直地向前伸着，满目痛苦和绝望，清泪和着雨水已打湿了整个面庞。
她想叫陆庐舟，想再叫一声师父，却任由她再如何张嘴，喉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再望过去，陆庐舟已拄着长剑，垂头半跪在了地上。
他衣衫和长发仍很规整，长剑之上还闪着银光，乍一看，只像是缠斗得累了，亦或只是受了点小伤。
可他再无起伏的胸膛，却告知着众人陆庐舟死去的事实。
一朵血花在他胸前心口处逐渐绽开，鲜血几乎将他的白衣染透。
陆安跪在陆庐舟的身侧，血水溅了他满头满脸，他微微垂着头，肩膀一阵一阵地在颤抖。
天雷落下之时，陆庐舟举剑立起，将陆安挡在了身下，以自己的身躯为陆安抵挡住了所有的雷劫。
那道天雷本就是积聚酝酿了很久是最强的一道，携毁天灭地之势，誓要见血，得至尊至强者生祭。
天雷劈下，陆庐舟修为与仙术再如何强悍，都难逃一死。
而远处的奉天，为了万无一失，在天雷劈下的那一瞬，又使出全力幻出一道血刃，直直地刺进了陆庐舟的心口。
血花飞溅，彻底带走了陆庐舟身体里最后的一缕温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庐舟啊陆庐舟，是天要灭你！”
“仙道最强的陆庐舟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额，咳咳咳咳……呵呵哈哈哈……”
奉天手中的红光还未灭透，他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陆庐舟周身仙气全无就连气息也没了后，终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可他此前也受了重伤，又为杀陆庐舟奋力一击，此时一笑牵动了伤势，还是痛苦地咳了起来。
但他的话到底打破了这天地间的一片死寂。
就像一把刀子，直直插入陆轻璃本就快要破碎的心中。
“师父……师父……不……不！我不相信！”
陆轻璃听着奉天在狂笑，她泪流满面痛苦地摇头，似乎这样就可以不承认陆庐舟的死讯。
她口中喃喃喊着师父，慢慢地，这两个字却愈发沉重让她无法承受，她猛地抬起头，慌乱地从地上爬起，踉跄朝陆庐舟尸首跑去。
“师父！”
待靠近陆庐舟，陆轻璃又猛然跪下。
陆庐舟还是那副谪仙儿的模样，就连满身血渍，半跪在地上闭上双眼，都那样的清冷绝伦，不似凡人一般。
他的面颊上并无什么伤痕和灰尘，只有几缕被狂风骤雨吹散的长发轻轻粘在了他的眉梢眼角。
陆轻璃的手颤抖地伸出，像梦里梦到过无数次的那般，轻轻抚上陆庐舟棱角分明的侧脸，替他拨开了那几缕碎发。
“师父，我，我是璃儿，天雷阵散了，你快醒醒，睁眼看看我呀。”
她的手抚得极轻极轻，像是怕弄疼了眼前谪仙似的心上人，又像是不敢触碰那绝美脸庞上传来的冰凉。
她的话也说得极轻，因刻意隐忍，喉间还夹杂些哽咽和颤音。
“师父……你，你别吓我，你会好的对吗？”
陆轻璃又唤了几声，得不到陆庐舟的回应，她忽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立时收手挽花，仙灵自她的指尖飞出，源源不断地向着陆庐舟流淌而去。
她有一身医术和仙灵，她要救陆庐舟！
可是没有用，任陆轻璃一次次施术，仙灵自她指尖飞出了一道又一道，还是没有用。
陆轻璃不死心，待施术施得气息不稳，她缓了缓，双手又马上结印。
“师姐！停下吧！他……师父，已经走了。”
一只手忽地伸出，握住了陆轻璃的双手，疗愈之术幻出的仙灵被他打断，陆轻璃心间唯一的那一丝幻想也被打破。
“师父已经死了。”
陆安皱着眉头，极不忍心地开口。
陆轻璃的手被陆安轻轻摁下，她还依然看着陆庐舟，一双眸子里映着天空之中落下的淋漓大雨，如同被打碎的涟漪，眼波一圈一圈荡开，绝望而心碎。
陆庐舟死了，陆庐舟真的死了。
她的师父，她最爱的那个人，只在那刺目的天光中回眸望了她一眼，便死了。
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陆轻璃无法承受，一滴雨骤然打在她的鼻尖，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陆轻璃“啊”地一声绝望惨叫，猛然抱住陆庐舟的尸身俯身恸哭起来。
“啊——”
“师父！”
一时之间，天地同悲万物俱静，似乎只能听见陆轻璃心碎彻底的哀嚎。
陆轻璃哭了好久，直到起伏的肩背稍微缓和，陆安伸出手，想要去安慰陆轻璃。
他从未见过陆轻璃这般模样。
虽说现在他已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对陆轻璃不再有那张模糊的爱意，但陆轻璃到底是照顾了他那么多年的师姐，甚至能算得上他的亲人。
加之陆庐舟之死……
陆安没有办法视若无睹。
他靠近了些，伸手轻轻覆上了陆轻璃的肩头。
“师姐……”
“噗——”
利刃刺入血肉之中的声音骤起，陆安胸前剧痛，他忍不住皱眉抿唇，低头一看，陆庐舟的那柄长剑剑尖已没入他胸膛几寸，而执剑之人，便是立在他身前面若冰霜的陆轻璃。
“师姐……”
陆安忍痛轻呼。
这一剑，在他意料之中，也因此，他的眸中并没有一丝诧异和惊惧，他依旧隐忍着，带着痛心和些许愧疚看着陆轻璃。
陆轻璃目射寒冰，嘴唇微微颤抖，手一送，剑尖又刺入得更深了。
“唔。”
陆安咬紧牙关，不愿因疼痛发出声音。
对于陆庐舟和陆轻璃，他心甘情愿受这一剑。
“无厌！你在干什么！仙道的人就快到了，快和我回去！”
可远处重伤在地的奉天看到这一切，却着急又心疼地叫喊起来。
他运起魔功想要带陆安遁走，但陆安连头都没有回，一掌挥出，红光与黑雾闪烁，瞬间包裹住奉天，他的话音淹没在魔功之中，人已被陆安送走。
陆安依旧看着陆轻璃，从前那张清冷的面庞上对着他还会有些温柔和笑意，如今，却全然是憎恶和恨。
陆轻璃冷冷回望，眼睛都未眨一下，又将剑尖刺深了一寸。
“魔道……魔道……”
她已然将陆安捅了个对穿，她本恨得想要将陆安直接刺死，可到底是心软了半分，那剑刺得也偏了半分，只贴着他的心脏，刺在了胸上。
她的手因为滔天的恨意颤抖不止，可也未尝不是因为还有一丝犹豫和不忍。
陆安，她从前的师弟，现在的魔道少主，害死陆庐舟的人。
她才刚失去了一个亲人，要让她杀陆安，无异于再失去一位亲人！
陆轻璃看了陆安好久，直到眼眶里再盛不下一清泪，陆轻璃狠狠一抹脸颊，拔剑而出。
“陆安，你是魔道少主。”
她扬起脖颈，眉目冷冽，高冷绝尘，眼神中最后一抹柔色不再。
“今日你害死师父，我刺你一剑等同报仇，从此以后，我们同门恩情不再，仙道魔道绝不两立。”
“再见之日，我定踏平魔道三山四海，为苍生除尽奸邪！”
她字字铿锵有力，说罢，长剑一挥，震碎身侧一块巨石为誓，弯腰扶起陆庐舟的尸身，御剑长绝而去。
而陆安，尚跪在原地，胸前伤口鲜血涔涔渗出，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只有一双眸子里神情痛惜，还有一丝人气。
他跪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身上的血渍、泥沙。
此前的一切变得太突然，亦或是因为受了陆轻璃那一剑，身体快要支撑不住，陆安只觉脑海之中嗡嗡作响，他的意识都在涣散。
直到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脑海中忽然又凝出一个轻巧可人的身影，那人，如一道清流，如一缕晨光，照进了他混沌的思绪，让他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染染。
心底里念起了这个名字，陆安立即回身。
“染染！”
“啪——”
他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早已哭花了满脸、浑身是泥沙和雨水的人，左脸颊一刹间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云染染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柄剑，剑重得连提起来都费力，可她依旧颤抖着双手握紧剑柄，狠狠给了陆安一巴掌后，将剑直直地架在了他的脖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