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青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
唇上分明传来清晰的压迫，可她却好像感觉自己的意识去往了另一个方向。
身体的五感在刹那间敏感到了极致。
她能听到自己胸腔内轰然炸开的心跳，能感受到拂过面颊的鼻息中混入的夜风清凉，能闻到浓郁的药香中混杂的热烈的男子气息。
那气息如同魔鬼张开的大网，将她要飘走的意识倏而笼罩回来。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倏而一颤！
猛地抬手，一把将身前人推开！
不想，因为太大力，原本微微拎起的脚往地上一踩，钻心的疼痛骤然袭来！
她当即闷哼一声，朝旁跌去！
刚要伸手去扶旁边的货架，不料对面却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扶住。
苏妙青一咬下唇，抬手狠狠拍打，将那劲瘦修长的手臂打开。
莫奕寒也不说话，垂着眼，刚要松手，不料没站稳的苏妙青又趔趄了一下！
他连忙再次伸手，却又被她接连打了两下。
这回也不避开了，就这么任由她打着，将她扶着靠在墙边站稳了，还没等收回手。
胸前又接着挨了几下打。
苏妙青本就力弱，这巴掌落在身上，还不如说是在挠痒一般。
莫奕寒知她气恼，也知自己方才确实太过唐突，被她打了也不吭声，木桩子一般站在那儿，任由她出气。
本想着，定然要挨许多下。
谁知，苏妙青不过打了几下后，忽然抓着他的衣襟停了下来。
他微微抬眼，就听一声微颤的声音，夹带哭音一般，低低道：“你这……混蛋……”
一直面无表情的莫奕寒眼瞳一缩！骤然慌乱！
匆忙抬头，便看见了苏妙青眼底欲坠不坠的泪珠！
登时心头大震，惶急地想要抬手抹去那泪珠，苏妙青却蓦地转开脸，自己抬手狠狠地擦去！
莫奕寒的手僵停在半空，看她眼角又有泪意上涌。
这时，方才那因为失控的亲密而暗藏的欢喜，才骤然变成了愧悔与……羞惭！
他蓦地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苏妙青眼睫一颤，却没动作。
莫奕寒恼火地又扇了一下，那耳光声清晰响亮，在这寂静夜色里尤为突兀。
苏妙青听到了遥遥传来的守城军的声音。
朝旁侧眼，见莫奕寒又抬手，抿了下唇，拦住了他的动作。
莫奕寒一喜。
苏妙青却依旧看着别处，道：“世子，动静太大，莫要引来守城军。”
“……”
莫奕寒眼里的微光骤然熄灭，顿了顿，哑着嗓子苦涩道：“是我不该……如此轻浮，但我绝无轻贱大娘子之心……”
他素来是个口俐的，这一回却变成了半个哑子。
苏妙青垂着眼，没说话，看他的手掌紧紧地攥成拳，心知自己方才的话语对这样一个教养端方之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一时有些后悔，本是为断了他为自己冒险，却不料弄巧成拙。
她并不擅处理男女之事，从前对沈默煜爱得飞蛾扑火，可随着在后宫见过打着为男女之情而做尽填满欲壑行径的种种算计之后，她对男女之情愈发多了畏惧，直到在沈默煜带着监察司闯进苏家的那一夜，她眼中的情爱，已完全如同魔物一般的存在。
令人失智，令人丑陋，令人堕落，令人贪婪。
她不敢再去碰这被无数人憧憬之情。
她不曾被沈默煜爱过，不知这真正的爱意汹涌是为何。如今身负苏家数十口人的性命，更不敢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枉物。
所以，当莫奕寒将那以情意为焰热火腾烧的心捧到面前时，她想到的，只有害怕、退缩、拒绝。
她不敢，不能，更不配，去接受这样一个毫无保留完全愿意为了自己付出一切的心。
可她不配，就能随意地去伤害这样一颗爱意充盈的心了么？
苏妙青第一次反省了自己一直以来对莫奕寒的情意理所当然的拒绝到底对不对。
她享用了他的爱带来的好处，却推拒了他的爱对她的一点期盼。
苏妙青忽然垂眸，再次攥住了自己的手指。
——何等的卑劣？何等的无耻？
做着自以为是的回报，就可以粉饰太平地掩盖掉你真正的自私？
她本可以有更好的方式告诉莫奕寒她的心思，为何却选了这样一个残忍的方式？
长久的沉默中，苏妙青听到守城军的一支小队从长街上跑过。
面前的莫奕寒下意识将她挡住。
她抬眼，看着他微微侧过的背影，警惕抬起的手臂，紧绷的身躯，如猎豹的双目，无一不是保护的姿态。
抿了下唇，在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终是轻轻开口，“世子，对不住。”
莫奕寒一愣，回头看她。
“我不该那般说话，明知世子心意，却拿言语做刀，往您的软肋上扎。是我失礼，还请世子见谅。”
她微微屈膝俯首。
莫奕寒眼眶一瞪，下意识要抬手，却又不敢再去碰她，只好僵硬地缩回去，道：“是我不对，我失态了。苏娘子尽可打骂，我确实……”
莫奕寒说不出来。
那一瞬间，他确实存了难以启齿的丑陋心思。
自以为挟持恩情，便可叫苏妙青容忍了他这般冒犯的行为，甚至基于此，能与他彻底定情也说不准！
却没想过，这样的行为，对一个如今恐惧情爱的女子来说，无异于杀了她！
莫奕寒此时当真后悔不已，只觉耳光太轻，恨不能拿把刀给苏妙青，让她捅自己两刀出气才好。
听着这善良的女孩儿居然还朝自己致歉，只觉心如针扎，难受得厉害，摇了摇头，哑声道：“苏娘子，是我不对，我……”
苏妙青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世子方才问我，为何哭。”微微一顿，道：“确实是害怕的。”
莫奕寒骤然噤声，看着她，满眼的心疼。
“被蓝采微抓走的时候，我满心恐惧，不知如何逃生，只怕因我，又连累了如今陷在教坊司的家人。可……”
她抬起脸，看向莫奕寒静澈倒映灯火的眼眸，语气轻微，“那时候，只是想着，便是……豁出去这一身，我也定要找到办法救我的家人。所以，纵使害怕，却并没想过要哭。”
“直到，我看到了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