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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令月歌:遇仙 > 第48章 旧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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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位于齐朝西南部,以盛产铁矿,冶炼铁器闻名,在西南诸城中最是繁荣。

平日里,宁州城的百姓们都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他们总希望平淡的生活里能够掀起一丝涟漪。

隆豫十二年,天下统一,在北伐萧魏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宁州韩家也得以升迁至京都,这也成为宁州百姓津津乐道的一件美事。

长庆二年正月后的一日,冰雪融化,气候转暖。

清晨里,在宁州城的大街上,一位布店商贩正在店铺门前洒扫除尘。

这时,恰好有一位小男孩路过,只见小男孩身穿锦服棉衣,脸蛋俊俏白嫩,双眸清澈如星,一看就知道是一户殷实人家的小少爷,只是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正快步地行走着,不免让人心生好奇。

“于伯伯早安!”小男孩一边很熟络地对商贩打招呼,一边往前走去。

商贩停下手里的活,朗声笑道:“韩少爷,又帮你姨娘送猪蹄呢?”

“是啊!待会伯伯您也要来点吗?我亲自给您送过来。”小男孩回头可爱一笑。

“好!我要两只!辛苦少爷!”

“不辛苦!”

商贩笑了笑,继续洒扫除尘,这时店铺里的老板娘端着一盆水走出来,看着远去的小小背影,笑道:“这韩少爷虽然才八岁,但生得俊俏,嘴也像抹了蜜似的,谁见了都喜欢。”

商贩说道:“听说了吗?今年韩大人就要把他接到长安去念书了,这么机灵的一个人,以后定能考个好功名。”

“若不是当年举家搬迁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之中,我们今日也吃不上韩家少爷亲自送来的猪蹄,”老板娘笑道,“以后他要是考个状元,我们还能吹嘘吃过状元亲自送的猪蹄呢!”

商贩一笑,继续洒扫除尘。

另一边,小男孩将猪蹄送到一户人家的侧门,那家侍女递给小男孩三枚铜板,感谢道:“有劳韩少爷了,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小心意。”

“多谢姐姐!姐姐告辞!”小男孩高兴地接过铜板,眼中闪过光芒,随后跑着离开。

小侍女微微一笑,也提着食盒转身回去。

待商贩坐在布店门口准备招揽生意时,他又看见小男孩,此时小男孩的手里已经多出一串糖葫芦,商贩便笑道:“少爷还是那么喜欢吃糖葫芦。”

“糖葫芦的味道可口香甜,换谁都喜欢。”小男孩笑道,“于伯伯您稍等一会,我马上就给你把猪蹄送来。”

“好,不急!”

不久,小男孩回到一家小饭馆,走到门外他便闻见卤水沸腾飘出的香气。厨房里正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独自忙碌着,小男孩走过去对女子说道:“姨娘,布店的于伯伯家要两只猪蹄,我给他送过去。“

“好,我马上切出来。”说罢,女子便放下手里的活,从沸腾的卤水里捞出两只猪蹄,并放到菜板上,用菜刀切起来,刀法精湛熟练,叫人叹为观止。

一边切猪蹄,她一边说道:“清玄,送完这家你就回宅子里看书去,我一个人忙就行了,再过些日子天再暖和些,你爹就会派人来接你去长安,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你娘了。”

“虽然你从小的身子骨就不适合练武,但是只要你把书读好了,你娘在大夫人面前也就抬得起头了,说实话,你们老韩家还没有一个像样的读书人,你可要好生努力才是。”

“知道了,姨娘,”小男孩抱怨道,“这话你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说你还不愿听了?等你去长安了,想听也听不见。”女子打趣道。

小男孩一笑,他走到女子的身边,说道:“等我去长安,以后出人头地了,我就把姨娘你也接到长安,我们搬出去住,你和我娘也可以不用再分离了。”

女子看着小男孩俊俏的小脸和一双认真的眼睛,她并未有多惊讶,因为自己的这位侄子从来都是这般古灵精怪。

“好,那我就等着做探花郎的姨娘了。”

“不,我要做状元。”小男孩自信满满地说道。

女子无奈一笑,叹道:“好,做什么都成,做个最俊俏的状元郎,不过你只要能考上秋闱,我和你娘都会感谢天地,感谢令家和韩家的祖宗庇佑。”

小男孩笑个不停,他听着女子继续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还要去长安,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天下尚未统一,你爹也在前线打仗,你娘生你的时候可没少受折腾。”

小男孩索性找个板凳坐下来,静静地听着姨娘讲述往事。

“你一岁多的时候,你爹在枢密院任职,举家迁往长安,当时大夫人非得说你尚在襁褓之中,要你娘和你留下来,说是等过两年你长大点,再将你们接到长安,结果等到现在才接你回去。”

“你娘也是前几年她女儿嫁给当今陛下之时被带回京城的,说是家里的女长辈都到场才能保佑她女儿婚后顺顺利利的,如今大夫人也算得偿所愿,她女儿是仅次于皇后的淑妃,儿子也在朝中为官,所以她才放心让你回长安与你娘团聚。”

“都说你爹是个大将军,用兵奇才,结果他却连自家内宅的事都理不清,”女子滔滔不绝地抱怨着,“不过好在有他护着,你娘那温和脾气才不至于被大夫人给吃掉。”

小男孩闻言一笑,他吃着桌上的一些蜜饯,说道:“那年大夫人回宁州省亲,接我娘走的时候,我感觉她也没姨娘你说的那么坏,反而凶中带傻的,不过她身边的嬷嬷的确是个不省油的灯。”

女子听着侄子这么说,不免笑道:“你倒是记性好,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说起来每年你爹和大夫人遣人送来的银两布料倒是不少,也算是把你放在心上的,此去长安,按规矩还是得先去给你爹和大夫人请安。”

“清玄记下了。”小男孩点头应下。

女子将猪蹄悉数切好,并用油纸包装起来,递给小男孩,说道:“到长安记得给我写信,每月一封,记住没?”

小男孩笑道:“记住了,我记性可好了,每月两封!”

“那可得花不少银两,你可省点用吧,给自己买些好吃的好穿的,姨娘也就放心了。”

“都听你的。”小男孩拿着油纸包装的猪蹄,转身离去。

“路上慢点!”女子在小男孩的身后唤道。

宁州韩家旧宅依山而建,后院里长着不少竹树,冬末春初之时,竹叶稀疏,却也逐渐重见生机。

小男孩面对窗户看书写字,此时光线正好,透过窗户看着那些竹树,只见竹影婆娑,仿佛画卷一般。

他一向喜欢这些竹树,便停下书写,不知不觉地陶醉在眼前的竹影之中。

“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了……”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柄成竹节状的匕首,匕首刀刃轻薄透亮,是他父亲韩谦留在韩家旧宅里一把不起眼的匕首,然而却是由玉宁铁所制,不失为当世极品。

小男孩将匕首拿在手中把玩着,时不时挥一挥,却一不小心被匕首蹭破手指上的一点皮。

“不愧是父亲的匕首,当真是锋利。”

看着手指上溢出的一滴鲜血,小男孩挑眉一笑,只是用手帕拭去,并未放在心上。

……

时间来到长庆二年晚夏的一天,宁州城往日里的平静被快马加鞭的消息给打破,城中如被黑云覆压一般,一改往日闲适的氛围。

宁州官员收到来自长安的消息,早早地就在城门外等候钦差大人的到来。官员们人人自危,都生怕被说与韩家谋逆一案有关,乌纱帽丢掉不说,身家性命也难保。

今年宁州的夏天闷热至极,密不透风得像蒸笼一般,官员各个汗如雨下,宽大的官服更是笨重严实,让站立许久的官员们苦不堪言。

一位为首的年长官员——宁州太守黎春,他侧首问起身后的官员:“吩咐你的事可办妥了?”

那位官员回答道:“已经办妥,韩家旧宅的人悉数关押在宅中,玉宁街参与的铁匠也都被控制,就等着钦差来提人了。”

“定要好生看着,这关乎着你我众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半点闪失。”黎春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黎春不免一叹,他想起韩家那位八岁的二公子,自幼聪慧灵敏,五官清俊,招人喜欢,没少给他父亲韩谦长脸。算起来也就和自己的孙子差不多大,黎春一叹,只可惜受家族牵连,凶多吉少。

钦差大人正是太傅孙平,孙平深受皇帝信任,参与朝政不说,更是因学识渊博,德行出众,成为皇长子赵景云的教书先生。

如今孙太傅在众位宁州官员的接待下来到韩家的旧宅外,他停下脚步,端详着韩家旧宅,韩家旧宅修建时间久远,如今韩家垮台,正门两旁石灯里的蜡烛早已燃烧殆尽,却无人更换。

韩家的罪名各个证据确凿,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虽然抓捕韩家看似突然,但朝廷事务依旧正常运行着,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事先早已安排好的一般。

韩谦入狱,枢密使之位悬空,皇帝趁机收回兵权,各家势力纷纷互相紧盯,相互制衡。

浮游宦海多年的孙太傅自然看出这是皇帝的御权之术,然而他自己现在也是局中人,很多事也只能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孙太傅神色淡然,他并未流露出任何疲倦无奈的神色,只是率先走进韩家旧宅。放眼望去,韩家旧宅空无一人,此时已是晚夏,即使宅中树木茂密,也不免开始凋零,这样的寂寥不免让人心底叹惋。

“太傅大人,韩家的人都在屋子里。”黎春对孙太傅说道。

孙太傅默然颔首,继续往前走去。

待韩家旧宅主厅的门被推开时,光线正好从门外照射进来,落在小男孩俊俏稚嫩的脸蛋上。小男孩身着朴素的布衣,正独自一人坐在木椅上,屋内原本昏暗无比,光线忽然照进时,小男孩只觉刺眼,不免将眉头紧皱起来。

他见到有人前来,心中有数,便站起身下跪行礼,黎春见状,提醒着说道:“这是钦差大人孙太傅。”

“韩清玄拜见孙太傅。”小男孩语气淡然,察觉不出他是怒是悲,说完后,他只是将小脑袋埋得更深,等着孙太傅的回应。

孙太傅看着伏在身前的孩童,眼神捉摸不透,只是下令道:“带走。”

一个月后,孙太傅押着宁州韩家的家眷回到京城,至此韩家上下被悉数关押天牢。

天牢之中幽暗不已,唯一的光亮便是墙壁上的一个小窗,小男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看着那一束光线久久不曾言语,双眼也失去往日的灵动。

在他们母子俩的对面则是戴着手铐脚铐的一男一女,正是韩谦和他的大夫人,二人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清玄,过来,让爹抱一抱。”韩谦对小男孩轻声说道,嗓音甚是干哑,听上去让人感到毫无生机。

小男孩的母亲闻言,眼眶立即涌上泪水,她尽量平复心情,轻声对小男孩说道:“清玄快去,让你爹抱一抱,你们好久……好久没见了。”

大夫人微微地低下头,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她看着小男孩被韩谦抱着,愈发担心自己的儿子和女儿,眼泪也不免一颗接一颗的掉落下来。

而这时,朦胧的视线之中,她看到有一只小手正在为她擦拭泪水,她抬眸一望,发现正是小男孩,一时间,她心中愈发懊悔。

“都怨我,以前不让你们早点团聚,还总想着日后有的是机会……”

“罢了,别说这么多了。”

韩谦的声音沙哑,看着怀里俊俏稚嫩的小男孩,他的不舍之情愈发浓烈,一向刚毅的双眼也变得柔情似水,他微微一笑,说道:“听你姨娘来信说,清玄你的书读得很好,我韩家也总算有一个读书人了。”

小男孩微微点头,说道:“父亲留在宁州的书,清玄都有翻起来看,只是很多字还不认识,想着等来长安再问父亲……”

闻言,韩谦的泪水涌上眼眶,他将怀中的男孩抱得更紧,说道:“为父如今被奸人所害,想来是没有机会再教你读书认字了,为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正当几人潸然泪下之时,只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几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位官员走过来,而他身后的狱卒正押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

大夫人见状当场失声大叫:“麟儿!”

未等小男孩多看,韩谦已经紧紧地捂住小男孩的双眼,愤怒地盯着来人。

“韩大人,你家大公子嘴硬得很,只可惜命不够硬,现在多半是不成了,我念在你们父子情深,特意把韩麟大人带过来再让你看看。”那位官员冷笑着说道。

韩谦恼羞成怒,吼道:“盛贺!你手段如此残忍,有朝一日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报应?战场上杀人无数的韩大将军也会说报应这两个字吗?”盛贺不屑一笑,“我就算有朝一日遭到报应,你韩大人也看不见那一日了。”

韩谦只觉嗓子嘶哑到极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盛贺又对身后的狱卒吩咐道:“把韩麟大人丢进去,让韩大人亲眼看着他断气,我倒是看看他们一家何时才肯招供。”

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并把浑身已经血肉模糊的韩麟丢进去,随后又将牢门紧锁,跟着刑部尚书盛贺离去。

“麟儿!麟儿!”大夫人不顾一切地扑倒在韩麟的身上,泣如雨下地哭喊着,“我的麟儿!”

韩谦将小男孩放下,缓缓地起身向地上的韩麟靠近,此时此刻,韩谦心中的悲痛已经漫延至全身,就连呼吸都沉痛不已。

他突然狠狠地敲着自己的心口,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这一辈子的付出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最终,韩麟在他们的面前咽下最后的一口气,大夫人已经哭到全身无力,只是瘫在尸体的旁边,一遍一遍地梳理着韩麟的发丝,而韩谦双目呆滞,坐在地上默然不语。

他习武从军多年,在北伐萧魏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最终却换来了如此下场。

此时此刻的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韩谦突然失声一笑,大彻大悟一般地说道:“如今我们已无生还可能,到最后都会被治罪谋逆,不如死的干脆,不受人如此欺凌……”

话音刚落,盛贺又走回来,说道:“韩大人说得好,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方才我让你看着你大儿子咽气,如今,我要换你小儿子亲眼看着你们咽气。”

说罢,盛贺便令人打开牢门,将韩谦一家四口押出牢房。

大夫人吼叫着骂道:“盛贺!你这个畜生!你不是人!竟用如此非人的手段来对付我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盛贺奸邪一笑,道:“那我午夜梦回可就等着韩夫人的大驾光临——带走!”

在天牢深处,鞭打之声和惨叫之声正一遍又一遍地传入小男孩的耳朵里。

韩谦与他的大夫人被绑在木架上,而他的侍妾,小男孩的生母,正在被狱卒用着各种酷刑折磨。

小男孩被捆绑在椅子上,只见他脸色煞白,双目呆滞,脸上尽是泪痕,嘴里喃喃地念着:“不要打我爹我娘……不要打大夫人……我求求你……”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口中喃喃之声也被母亲的哭泣叫喊声掩盖,同时,母亲不停地叮嘱着他:“清玄,你不要看,你闭着眼睛,闭着眼睛……”

此时,盛贺狠狠地抓起小男孩的头发,让小男孩目睹自己的母亲被狱卒使用各种极刑,从鞭刑到刺青,再到现在夹手指的拶刑,残忍无比,触目惊心。

只听盛贺对小男孩说道:“小公子,只要你承认你父亲谋反,我就不再对他们用刑,也让你一家走得痛快些,没有那么痛苦。”

“清玄!你是韩家的孩子!不能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大夫人用尽全力地吼道,“盛贺!你畜生不如!你不得好死!”

盛贺指着大夫人,对狱卒说道:“去割了她的舌头!”

说罢,狱卒掏出刀刃,来到大夫人面前,随着手起刀落,大夫人满嘴鲜血溢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不断地呜咽着。

“夫人!——”韩谦怒吼起来。

盛贺不以为然,只是笑得愈发瘆人。

韩谦怒目圆睁,他大声地对小男孩说道:“清玄!你好好看清楚,记住今日眼前发生的一切,就算是死,也要告到阎王爷的面前!让这些残害我们的人遭到报应!!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听清了吗?这是你父亲对你最后的交代,你可要好生牢记。”盛贺在小男孩耳边低声笑道。

小男孩的手指紧紧地掐进大腿里,他绝望不已,从最开始的放声哭喊,到现在的嗓子沙哑,精疲力尽,他只希望这是一场会醒来的噩梦,可是眼前黑暗窒息的一切却无比真实,耳边亦徘徊着父亲的咆哮、母亲的哭泣、大夫人的惨叫,以及盛贺的话语。

无尽的恐惧充斥在他的全身,最后,他竭尽全力地看清盛贺的脸庞,随后晕厥过去,失去意识。

这些触目惊心的一切皆深深地印刻在小男孩的脑海中,这是天下最残酷的极刑,即使活着,也让他一生一世无法忘却。

很多年以后,有人和他谈起痛苦之事,他淡然地回应道:“只可惜有些难过伤心的事从来都不是让人用来忘却的,可能有些人的宿命注定如此……”

与自己交谈的那人是谁?

送回牢房后的小男孩陷入梦魇,气息渐弱。

……

待小男孩再次醒来时,他发现四周是一处他不认识的简陋房间,房间里光线明亮,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他流转目光,发现守在他身边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姨娘。

姨娘原本正在哭泣,见到身边的小男孩醒来时,她连忙擦拭眼泪。

“清玄,你可算醒了……”

“姨娘,这是何处?我娘呢?我爹呢?还有大夫人呢?”小男孩无力地说道,他想起身,却发现四肢实在无力,最终只得躺在床上。

姨娘刚擦干的泪水,眨眼间却又涌出眼眶,她实在忍不住地抽泣着。

小男孩似乎明白何事,却不愿相信,他伸出手拽着姨娘的布衫衣袖,哽咽地追问道:“姨娘,你说话……你说话,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娘呢?她怎么样了?……”

姨娘看向男孩,并为他擦拭着眼泪,道:“没了,他们都没了,韩家没了……”

小男孩只觉心中万般疼痛,那夜天牢之景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恐惧骤然袭来,让他开始仰头嚎啕大哭。

“啊!——姨娘,我怕,我真的好怕……”

姨娘立即将小男孩抱在怀中,两人相拥而泣,悲痛不已。

“姨娘在,清玄不怕,清玄不怕……姨娘陪着你。”

这时,有一位中年男子走进房间,来到他们的面前。小男孩认出男子,顿时大惊失色,紧紧地抱着姨娘,躲在她的身后。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孙太傅,孙太傅目含怜惜地看着小男孩,问道:“清玄可有哪里不舒服?”

小男孩全当没听见一般,只是警惕地盯着孙太傅,双眼含恨,姨娘见状只好解释道:“是孙太傅救了我们,孙太傅不是坏人。”

小男孩闻言,这才逐渐放下心来,却还是稚气未脱地开口说道:“姨娘,当初就是他把我抓到长安的。”

“清玄公子,之前我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将你带到长安,如今我是来救你,送你出长安的。”孙太傅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当初我去宁州之前,是韩大人和韩夫人一同恳求我要把你救出去,让你隐姓埋名,平安长大。”

“那夜你在天牢陷入昏迷,我让手下的人伪装成狱卒,趁无其他官员时,便声称你没了气息,把你丢到乱葬岗,借此将你从天牢中救出。”

孙太傅述说着那夜的经过,他回想起接到小男孩的时候,小男孩在他的怀中沉睡着,眉头紧锁,如此精灵聪慧的男孩竟遭此劫难,他痛心不已。

小男孩闻言,逐渐平静下来,他回忆起前来长安的一路上,孙太傅对他多有照顾,并未让他受到委屈。

须臾,小男孩开口问道:“孙太傅,我和姨娘应该何去何从?”

孙太傅见小男孩冷静下来,心生慰藉,他回应道:“宁州肯定是不能回去了,我会派人送你们去洛阳城外的苍竹村,你们以后就在那定居,有我相护,定不会有人发现你们的。”

小男孩点头,而后他从姨娘的怀里离开,跪在床上,向着孙太傅深深一拜,说道:“请孙太傅受清玄一拜,多谢孙太傅救命之恩!”

起身后,小男孩再次一拜,道:“请孙太傅再受清玄一拜,还请太傅为清玄赐名改姓。”

孙太傅上前搀扶起小男孩,心疼地抚了抚男孩散乱的发丝。

端详着小男孩疏瘦的身子骨,以及那倔强的目光,孙太傅说道:“日后你便随你姨母姓,姓令,你性子刚直不屈,单字一个楷,如何?”

“令楷多谢孙太傅赐名!请太傅再受令楷一拜!”小男孩含泪深深一拜,“从此以后,令楷这条命就是太傅给的,令楷定会好生努力,报答太傅今日相救之恩!”

说着,令楷的泪水便从眼中滑落,他立即擦干泪水,目光笃定地看着孙太傅。

见他如此坚毅不屈,孙太傅和令娘心疼不已。

孙太傅拍着令楷的肩膀,说道:“好好活着才能以待来日。”

“令楷谨记太傅教诲。”

……

长庆二年的寒冬腊月来得格外早,洛阳城外苍竹村,令娘牵着令楷走在路上,身边是呼啸着的寒风,让人浑身紧绷。

此时,令楷发现有一朵雪花悄然飘到他小小的鼻尖上,他指着天空,开口说道:“娘,你看,下雪了,从前宁州很少下雪。”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多的雪花,不免有些出神。

令楷自从被救出来后就很少言语,如今肯主动开口,令娘也愿意陪他说话。

“那等我们安顿之后,换一身暖和些的衣裳,出来玩雪,怎么样?”

令楷点头,随着令娘加快脚步,往苍竹村里赶去。

那一夜,屋外鹅毛大雪,北风呼啸,好像随时会将这间小屋掀翻一般。令楷就睡在令娘的身边,在烛火之下,两人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清玄,过来,姨娘抱着你。”令娘对令楷说道。

小小的身躯缩到令娘的怀里,感受着冬夜里少有的暖意,令楷说道:“姨娘,不说好以后叫我阿楷,我叫你娘吗?”

“瞧姨娘这记性,这不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所以我给忘了。”令娘微笑着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我就是你娘,我们相依为命,好好地过日子。”

“娘,我以后不仅要读书,还要练武。”虽然令楷的嗓音淡淡的,但是言语中的坚决却不假。

令娘微微一愣,须臾,她点头应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令娘将被褥盖往上拽了一下,让令楷盖得更严实些,“只是我们得先把身体调养好,一切都来得及。”

令楷点头,“好,我一定会把身体调养好。”

令娘一边轻轻地拍着令楷的脊背,一边陪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直到他困倦入睡为止。

良久之后,令娘才缓缓起身,将床头柜的蜡烛吹灭,随后躺下身来继续伴着身边的孩童入睡。

这一夜,令楷睡得很熟,没有梦见那夜天牢之景。

然而,在往后的余生里,他也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被记忆侵袭,以至于他只能极力地避免一切会让他回忆起天牢的事物。

比如黑暗的环境,比如鲜血淋漓……

好在多年以后,当他以为黑夜没有尽头之时,他终于遇到一抹月光,他庆幸着,却也自卑着。

无论如何,至少还有人愿意等着自己,还有人愿意爱着自己,他心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