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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令月歌:遇仙 > 第38章 南柯一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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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令月坞兰陵阁之中,灯火通明,木地板上亦倒映着光亮,透过窗户往里看去,可以见到屋里有两位男子。

其中,一位身穿戏服的男子瘫坐在地,整个身子都被粗绳捆绑着,他如画般的双眼正注视着另一位身穿暗红衣袍的男子,两人正是尺画和令歌。

此时,令歌走到放置剑架的木柜之前,拔出明秋剑,并朝着尺画走过去。

尺画的双眼并未流露出一丝恐惧,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令歌,和那被扬起的剑刃。

剑刃斩下,“嘶”的一声,尺画身上的粗绳便应声断开。

“为何要救我?你不应该恨我,希望我死吗?”尺画质问道,“我可是宋君逸的枕边人,曾和他联手害过你和韩清玄。”

见令歌默然不语,尺画的目光停留在令歌的暗红蟒袍之上,须臾,他笑道:“你看你今夜一身蟒袍,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是万人之上的天下之主,再看看我,一身戏服,只能唱着麻木自己的戏……”

令歌眉头微皱,回应道:“我并非不恨你,当初若非你将匕首一事告知宋君逸,他也不能以此作为证据抓捕阿楷,我更不会误会我的小师姐是她揭发的阿楷……”说到此处,令歌心中顿生悲凉,奈何往事已经不堪追寻。

尺画一顿,而后喃喃道:“匕首……那把割了我月牙胎记的匕首,我怎会忘记?他活该,是他毁了我的希望,让我从此不得翻身,只能穿着这一身脱不下的戏服……”

尺画扬起双袖,细细地打量着自己身上的华美戏服,那曾是他最喜爱之物,只是如今他却对其无比厌恶。

“最让我憎恨的是,韩清玄竟然对我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尺画不屑地笑道。

“当日是你先去结交朝臣和淮阳王等人,意图……”令歌本想反驳尺画,却听尺画说道:“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我仅仅是晚了一步,你就如众星捧月,而我就在尘埃之中?凭什么我和你是两个极端?”

尺画开始环视着兰陵阁的一切,说道:“若是我早些到长安,今日的我就是这令月坞的主人,甚至可以是天下之主,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把曾经伤害我,欺辱我的所有人全部踩在脚下,让他们付出代价。”

令歌一愣,他不曾想过尺画有如此不甘,他开口问道:“尺画,我现在问你,你可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家住何处?你的胎记……”

“他们早死了!”尺画不悦地打断令歌的话语,“我从记事起就在戏班,每一日我都要早起练功,春去冬来,皆是如此,做的只要有一丝不好,就得挨打受罚,吃不上饭也是常有的事……”

“好在我熬过来了,成为江南有名的角,人人都想听我唱戏,可是我何尝不知,他们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人前称赞我,人后辱骂我只是一个戏子……”

令歌对尺画的遭遇倍感同情,然而此时的他只想求得一个真相,“本王再问你一次,你的父母到底是谁?家住何处?”

尺画停下回忆,他瞅了令歌一眼,回应道:“听说是宁州青岩一带,戏班师父死之前告诉我的,不过那些都与我没关系了。”

令歌闻言当即确定心中的答案,尺画的月牙胎记和自己一样,都是北魏皇室秘术所留下,尺画与自己容貌相似,也是因为白清漪是北魏公主,和魏哀帝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见令歌陷入沉默,尺画也再一次陷入自己的回忆,他说道:“其实我很喜欢唱戏,因为我享受那一刻我不再是自己的感觉,享受着别人的人生,可是面对那些人的羞辱,我也开始动摇,我这么做值得吗?”

说着,尺画抬眸看向令歌,双眼含笑,那是令歌从未在尺画脸上所见过的笑容,充满着无比真实的美好。只听尺画继续说道:“直到我遇见张郎,我才确定,这一切都值得。”

“张郎是谁?”令歌问道。

尺画回应道:“张郎是我一生中,唯一一个视我为至宝的人。他是昔日扬州张知县的公子,一表人才,性情温和,一向最爱听书看戏。”

“我一身戏服时,他在台下痴迷沉醉,我脱下戏服时,他看着我的双眼依旧充满着真挚的爱意和欣赏,哪怕他父亲坚决反对,他也对我许下承诺,不会负我。”

“白令歌,你懂吗?那样的感觉,就好像在黑夜里寸步难行时,突然看见一束月光,任谁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说到此处,尺画流下泪水,那泪珠在浓厚的妆容上显得清澈无比,洗去铅华。

看着尺画一身戏服和哭花的妆容,令歌心里生起无比的愧疚,是他夺走了本该属于尺画的一切,包括如今享受的荣华富贵和赞美,以及那些温暖的爱。

“后来呢?你的张郎呢?”令歌不安地问道。

尺画微笑着,以平淡的语气回应道:“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也是我今夜要杀宋君逸的原因。”

“他的死和宋君逸有关?”

“对,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是我敢肯定,当年张知县一定是被当时的江南知府宋君逸栽赃陷害的,他不可能贪污江南水患的赈灾饷银。”尺画含泪欲泣,眼中仿佛又是那无尽的暴雨洪水,“张知县和张郎一直在救济灾民,他们又怎会去贪污?”

“可是贪污的消息一传来,灾民就变成了暴民,他们把去帮扶灾民的张郎给活生生地打死了……张郎死后,我就离开了江南,独自一人前来长安,想忘记曾经的一切,带着他的爱好好地活下去,却不想如今我竟然还服侍着害死张郎的人,当真是可悲可笑……”

尺画嗓音淡然,直到说完,他的言语都未有过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然而眼中流出的泪水暴露出他亦是故事中人。

令歌偏过头去,看着那摇曳不定的烛火,蜡烛流下蜡滴,渐燃渐短。一时间,令歌只觉心如刀割,不仅是因为尺画的遭遇,也是因为自己讽刺的过往。

命运弄人,尺画本该拥有师父和师姐们全部的爱,不带有一丝谎言的爱,以及这世间无数人的称赞和倾慕,而自己则应该经历尺画所经历的悲痛。

多年以来,尺画的人生就像一场噩梦,而自己白令歌则拥有一场原本属于别人的美梦,如今醒来,落寞之感顿时袭来,让他陷入无尽的痛苦。

如此看来,上苍从来都是公平的,有得有失才是世人的人生。

良久的沉默之后,令歌开口说道:“尺画,你放心,我会替你给张郎报仇,你的命我也会保住,你且惜命,等着宋君逸受到惩罚的那一日。”

“你为什么要救我?”尺画问道,“你还需要宋君逸助你登上皇位,可是现在的宋君逸恨不得杀我泄愤,替他父亲报仇。”

令歌只是回应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你只要待在令月坞里,就没人敢动你。”

尺画微微颔首,半饷,他又道:“我要见韩清玄,就当我求你。”

令歌犹豫片刻,他知晓今夜尺画行刺有韩清玄的手笔,也许韩清玄亦是打算保住尺画的,令歌心想着。最终,令歌答应下来:“好,我会让他明早来见你,今夜你便安心地睡在此处。”

走出兰陵阁的前堂之后,借着月色和烛火,令歌看见一位宫女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那宫女步履缓慢,颔首垂眸,若有心事。

待宫女走近后令歌才看清她的脸颊,他唤了一声:“小涵。”

小涵惊地回过神,她抬眸看向令歌,却眨眼间又避开令歌的目光,默然不语,一时竟忘记福身行礼。

“你方才去了何处?”令歌询问道,“从你离开结邻楼后我就一直没见到你。”

小涵神色一顿,而后说道:“后来我送醒酒汤回来,发现殿下你不在,便在结邻楼里等殿下,结果竟然等睡着了,还请殿下责罚。”

令歌安慰道:“小蝶走后你一人忙前忙后的,困乏也是在所难免的,你早些回屋休息吧,明早也多睡一会,今夜尺画那边会有小寻子他们留意着。”

小涵喏喏点头,道:“多谢殿下。”

与此同时,凤仪殿之中,在珠帘之后的梳妆台上,有一面明亮的铜镜,镜中倒映着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皇后正坐在梳妆镜之前,并由倾秋为其摘下发髻上华美却繁杂的珠宝。

“倾秋,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倾秋正替皇后取下一支发簪,她回应道:“不少大臣们仍在怀疑尺画乃韩清玄指使,所以玉迟王才会亲自审问尺画,意在保护韩清玄,可是据臣观察,那尺画行迹疯魔,他和宋君逸的事臣也有所耳闻,想来只是出于对宋君逸的报复。”

倾秋取过木梳,开始替皇后梳着发丝,同时说道:“娘娘不必多虑,如今玉迟王已顺服娘娘,不日便会登基称帝,也许他之所以要亲自审问尺画,就是想和宋君逸缓和关系,助他登上皇位,毕竟之前他们闹得很不好看。”

皇后凤目微皱,说道:“他若是真想和宋君逸缓和关系,就不应该掺和这件事,如果本宫是宋君逸,就算要杀了尺画,也会让尺画签字画押此事乃韩清玄指使。”

倾秋微微一愣,手上梳发的动作却未停下,只听皇后继续说道:“本宫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也许令歌这么做并非为了韩清玄,而是为了尺画,那尺画只是一个戏子,且和宋君逸关系不清不楚,有什么值得他这般相护……”

突然,皇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再言语,只是陷入沉思。

“娘娘,怎么了?”倾秋问道。

须臾,皇后眼眸流转,开口冷声说道:“传本宫口谕,今夜之事不得让陛下知晓,等处理好之后本宫会去告诉他。还有,你即刻派人去向宋君逸打听尺画,明日上朝前本宫就要知道尺画的一切。”

倾秋颔首,放下手中的木梳,转身离去。

“等等,”皇后又唤道,“你再去令月坞一趟,让折雪过来,本宫有事吩咐她。”

倾秋眼眸微垂,随后应下:“臣这就去。”

倾秋离去后,皇后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愁绪正在她的脸颊上逐渐出现。而后,她拿起桌上的凤冠,轻轻地抚摸着,唇角亦浮现出一丝笑意,只听她喃喃道:“多杀你们赵齐一人又何妨?是你们欠我的,欠大魏的……”

翌日上午,在兰陵阁的一处房间里,尺画正坐在圆桌前,身子倾斜地倚在桌上,手持话本翻阅着。

此时的他褪去戏服和妆容,换上一身寻常的月色衣裳,温和恬静。

不知何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一位身穿黑色官袍的男子,官袍之上绣有仙鹤,似是围绕着男子飞翔,更显男子身份尊贵。

尺画并未起身,而是指向自己对面的自己椅子,说道:“韩相来了,请坐。”

韩清玄并未多言,只是坐在尺画的对面,默默地看着尺画。

“我还以为韩相想着避嫌,就不会与我见面,却不想韩相你还是来了,放心吧,我没有乱说话。”尺画含笑说道,口吻甚是戏谑,“不过也是,当初就是你让我回到宋君逸身边的,事到如今,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韩清玄开口说道,“否则又怎会当众刺杀宋君逸?将自己的性命搭上?”

尺画笑意凝固,双眼亦变得寒冷,只听他说道:“韩相不愧是韩相,当时不肯告诉我真相,反而让我回去,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发觉真相,然后报复宋君逸,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以替你除掉一个对手,我说的对吗?”

韩清玄并未否认,只是默然地看着尺画逐渐露出疯魔的神情。

“可惜他命大,倒是他老子和瞿元死在了我的手里,”尺画叹息道,“我也大限将至,活不到他宋君逸死的那一天了。”

韩清玄说道:“本相说过,我会保你性命。”

“你和白令歌都这么说,为什么?我就这般值得你们两人保我性命?要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会被宋君逸抓住把柄的。”尺画看向韩清玄,幽幽的双眼正在质问着韩清玄。

“我究竟是谁?我父母又是谁?”

韩清玄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他知晓尺画一向心思缜密,自然已从蛛丝马迹之中察觉蹊跷。

韩清玄淡然微笑,说道:“纵使本相心系百姓,也做不到细致入微知晓你的父母是何人。”

尺画笑了一声,叹道:“罢了,你又怎会告诉我?你们这些人心里眼里只有白令歌,不过属于我的终究会是我的……”

韩清玄眉头轻皱,问道:“你想做什么?”

尺画笑着站起身来,说道:“韩相不明白吗?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虽然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是看见你和白令歌的反应,我敢肯定,我才是真正的玉迟王。”

见韩清玄神色淡然,不言语答复,尺画嗓音森冷地继续说道:“韩清玄,你别再想着骗我,我是隆豫十二年生的,有月牙状胎记不说,戏班师父便是从青岩山附近把我带走的,当年临清王夫妇就死在青岩山,天底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韩清玄摇头否认着,扬起下颔看着尺画,叹道:“看来你是真的疯了,这世间玉迟王只有一人,那就是令歌,并不是你。”

说罢,韩清玄便站起身来,见尺画愠色浮现,他继续说道:“想来你是入戏太深,这才满嘴胡话,不过没关系,本相就当没听见,我会给你请最好的郎中前来诊治,之后送你离开长安城,保你一世平安。”

尺画似是听见莫大的笑话,他开始大笑起来,然而眉眼间却是无尽的阴翳。

“入戏太深?究竟是谁入戏太深?入戏太深的是你韩清玄!”

韩清玄眉头紧锁,只听尺画继续说道:“是你一直沉浸在过往的戏剧之中,戏里面你的白令歌还是从前那样如空谷幽兰一般,不染尘埃。”

“可是这世间最容不下的,往往就是完美无瑕,这句话韩相你再明白不过了吧,你一心一意护着的白令歌,不就逐渐改变,逐渐残缺了吗?现在的他,双手沾满鲜血,支离破碎,而且是拜你所赐,你是毁掉他的元凶……”

尺画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甚是戏谑,嗓音也极其森冷,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瞬间在韩清玄的心口划过。

不等尺画继续说下去,韩清玄已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颊上。

突如其来的一击让尺画重心一失,当即跌倒在地。

韩清玄扑上去拽住尺画的衣领,嗓音冷冽地警告道:“他如今变成这样也是拜你们所赐,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你杀啊!”尺画回斥道,“现在的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好不容易来到长安,想改变我的命运,你却一再阻拦,甚至想把我赶出长安!你现在杀了我,不就可以保住白令歌的性命了吗?要是让皇帝知道我的存在,他定然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韩清玄低声怒道:“尺画,你听好,此事极为复杂,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本相是在保护你,亦是在保护临清王的最后一丝血脉!”

“若是可以,我巴不得你现在就和令歌换掉身份,我好带着他离开长安永不回来,可是如今你的身世若是暴露,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就算是陛下也救不了你……”

尺画笑个不停,道:“原来我真是临清王的孩子,罢了,罢了,看来今生我是没那个命了……”

他抬眸扫视着兰陵阁的一切,叹道:“这长安城想来的拼了命,想离开的却出不去,也许这就是你和白令歌的报应,永生永世地困在这里,相思相望不相亲……”

韩清玄极力克制住心中怒火,他松开尺画的衣领,冷声质疑着尺画,道:“你为什么拼了命要来长安?难得你不清楚吗?你口口声声说要改写自己的命运,可是你来长安只不过是为了逃避从前。”

尺画神色一滞,他紧紧地盯着韩清玄,问道:“你什么意思?”

只听韩清玄说道:“你的张郎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当初是你害死了他。”

“你住口!”尺画当即脸色大变,开始大吼起来,“不是我!是那些刁民!是他们打死了张郎!”

韩清玄站起身,俯视着尺画愤怒的模样,他眉头一皱,说道:“当初张知县阻止你和张公子在一起,所以你对张知县怀恨在心。”

“后来,张知县贪污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探望难民,于是你便唆使难民报复张知县,却不想那日是张公子替他前去,在回来的路上,张公子被难民拖下马车,活生生地打死……”

“你住口!”尺画极力逃避着被韩清玄揭穿的真相,一遍又一遍地否认着,“不是!不是我!我那么爱张郎,我怎么会害死他?!是宋君逸!是宋君逸害死的张郎!要不是他诬陷张知县贪污,张郎也不会死!”

一时间,尺画泪流满面,哽咽道:“我更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韩清玄凝视着尺画,眼神复杂,尺画可恨却亦有可怜之处。

如果这世间所有人都能接受真心相爱之人,也许现在的尺画和张公子,会是这世上另一对逍遥自在的自己和令歌,韩清玄心想着。

他停止思绪,迈出脚步转身往外走去,却听见尺画唤住了他。

“韩清玄!”

韩清玄驻下脚步,回首看向尺画,只见尺画已经起身,朝着他缓缓走来,并将手中的一张纸条递给他。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你一定要帮我杀了宋君逸,帮我和张郎报仇。”

韩清玄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并未言语,只是转身推门离去。

尺画出神不已,须臾,他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只听他喃喃道:“属于我的,终究会是我的,你们谁也夺不走,我自己也可以拿回来……”

韩清玄走出兰陵阁后,迎面遇到小涵,问道:“殿下去了何处?昨夜他喝了不少酒,今日也没来早朝。”

小涵颔首应道:“回韩相,殿下已经起身去金銮殿看望陛下了。”

韩清玄点头,吩咐道:“你们看好尺画,别让旁人来此处害了他。”

“诺,恭送韩相。”小涵福身应下。。

韩清玄离开后,她看向尺画的房间,双眼不见往日的含笑动人,唯余漠然。

“出来吧,韩相走了。”小涵开口说道。

话音一落,她身后耳房里的房门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面容姣美的女子,正是折雪。

折雪含笑道:“多谢你,只是你这么做可是违背了玉迟王和韩相的命令。”

小涵回应道:“只有他死了,殿下和韩相才能安然无恙,不被宋君逸抓住把柄……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折雪垂眸微笑,而后转身朝着尺画的房间走去。

此时正值初夏时节,金銮殿前的花园里,令歌正陪着皇帝散步。园中的春日繁花已尽数凋零,换来满园的绿意盎然。

今日皇帝的气色稍好,令歌看在眼里也算心安。

“令歌,昨夜皇后的寿宴上如何?”皇帝开口询问道。

令歌与一旁的黄飞互视一眼,见黄飞颔首,他才放下心来,回应道:“一切都好,娘娘也向群臣宣布了皇兄你禅位的消息。”

皇帝点头,垂下眼眸,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声:“好。”

两人继续缓缓地行走着,皇帝的目光落在一棵茁壮高大的树上,他叹道:“十九年了,十九年前朕亲自种下了这棵楸树,转眼间它长大了,朕也老了。”

令歌有些出神,他想起甯霞师姐去世时,这棵楸树的叶片正随风飘零,落寞不已。

“皇兄你不老,”令歌开口安慰道,“你好好地养着身子,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你可以出宫游玩,还可以去江南,甚至可以去高丽看望长公主。”

皇帝微微一笑,他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叶,叹道:“如此甚好,朕真的很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这由朕守护多年的天下,究竟是什么模样,朕都快忘了,上一次无拘无束出宫时是什么时候了……”

令歌心生悲凉,他安慰道:“不妨过两日我陪皇兄你出宫微服私访,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看看长安城的景象。皇兄,长安在你的守护下,真的繁荣昌盛,歌舞升平。”

皇帝看向令歌,见令歌的双眼真挚有情,令人心生宽慰,皇帝含笑点头应下:“好,过两日你陪朕去。”

“再带上景修。”令歌提议道。

“好,都听你的。”

离开金銮殿后,小元子来到令歌的身前,低声道:“殿下,宋大人已在太液池旁等候。”

令歌颔首,动身前往太液池。

太液池上,风光依旧,有风吹过,涟漪生起。

在池中的一只船上,令歌和宋君逸端正坐在船舱内,面对面地交谈着。

“臣和殿下已经很久没这般坐着聊天了。”宋君逸叹息着,疲惫憔悴的眼睛正注视着令歌,不见昔日的意气风发之感,“只是家父逝世,还请殿下有话直说,臣还得回去守孝。”

令歌颔首,他注意到宋君逸今日身穿黑色长袍,腰身上系着白色孝带,手掌上亦缠着纱布,想来正是昨夜被尺画所伤。

“好,你我长话短说,本王今日找你前来,主要是为了尺画……”

“若是殿下想让臣放他一马,就不必多言了,尺画的命我要定了。”

“若是本王不肯呢?”令歌语气决绝地反问道。

宋君逸双眼微眯,问道:“他只是一个戏子,殿下为何要保他?是为了保韩清玄?还是只是为了与我作对?我倒宁愿你只是为了与我作对……”

令歌轻皱长眉,流转目光,回应道:“本王只是觉得尺画实在可怜,所以才打算救他一命。”

宋君逸轻蔑一笑,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殿下你不明白?殿下怜悯尺画,可是臣何尝不可怜?你的怜悯之心为何就不能分给我一点?”

面对宋君逸的质问,令歌无言以对,良久之后,他说道:“尺画的命本王留着还有用,待本王登基后,定会将他交给你。”

“臣如何信你?”宋君逸摇头反问,嗓音低沉沙哑,似有万般痛苦。

“殿下,你骗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自认为并非容易上当之人,却连续被你欺骗两次,殿下真以为臣还会再上当吗?”

“我是人,我的心也会痛,我不可能对你一直是完全的信任……”

令歌不愿听宋君逸继续说下去,遂打断道:“信不信由你,本王的话也说明白了,他的命我还有用。”

“只怕殿下你保不住尺画了,想要他命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宋君逸含着浅浅笑意说道,“适才我已经见过皇后,告诉她,尺画若是不死,你将被众人怀疑与韩清玄有所勾结,登基后会除去一众后党之人。”

令歌心中大惊,他当即对船舱外的小元子唤道:“把船划回去!马上回令月坞!”

“尺画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令歌回过头瞪着宋君逸,怒火中烧。

“殿下,你早已不会放过我了,不是吗?”宋君逸含笑反问道,他俯下身子,与令歌四目相对,“我从未想过要你性命,可是你却想杀我,如今,殿下不妨陪臣赌一局?看看最后谁会臣服于谁,臣很期待。”

令歌无言,只是起身走到船舱外,在湖上任由清风扰乱眼波。

在令月坞外,倾秋正立在那里,风正吹拂着她的衣裳发丝,更显其清冷疏远之感,同时,在她的身后有着众多持弓的御林军。

此时,他们听见婉转动听的哼唱声传来,定睛一看,只见尺画正从令月坞里走出来,他步履轻盈,神色陶醉,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之中。

走出令月坞后,尺画在原地一边舞动着身躯,一边唱着曲子,就像从前在舞台上表演一般,只是此时,他的笑意更为真挚,仿佛只在为一位故人表演。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倾秋神色一顿,半饷,只听她嗓音冰冷地下令道:“放箭。”

刹那间,数箭齐发,歌声戛然而止。

春日已去,春鸟已飞,风却恋恋不舍,依旧在此吹拂。

尺画的月色衣裳已被鲜血染红,变成他平日里最爱的红色衣裳,只是此时的他再也无力欣赏,只能向后倒去,任由发丝和衣带在风中飘扬,怆然萧瑟。

令歌看见眼前的一幕,知晓为时已晚,他大步地冲上前去,只是来到尺画的身前时,他再也不敢靠近。

眼前的尺画已身中数箭,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早已失去气息,然而他如画的眼睛却一直凝望着天空,唇边纵然有鲜血溢出,也依然含笑,诡异而忧伤。

令歌跪坐在地,怔怔地伸出手抚合尺画的双眼,泪水亦在此时从眼中流出。

师父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希望,自己终是没能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