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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璞由禹业拉扯长大。

救命之恩,养育之德,不能不感怀在心。

她曾经天真以为,既然修仙,必得长生,自己所珍视的一切,都不会轻易离散消失,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永远是多远?是很久很久,久到她垂垂老矣。

师父的死亡,超出意料,措不及防。

那时她刚渡过开光期,心里无不得意,看什么都美丽无比,充满了一股迷人自信与希望。在赞扬声中,在堆起善意的笑容中,不免懒懒散散起来,正寻了借口,想要放松几日以示奖励。

物极必反。

弹指间,短暂的喜悦犹如滚滚车轮,雷霆般从身边疾驰而去。

她静静杵在原地,“物极必反,这是自然规律,还是秩序法则?”

敏感的内心低落一声叹息,哀伤困苦,喃喃自问:“沉溺欢乐,必遭反噬,道理她懂,可她当真不配拥有喜悦吗?为什么往往才开心一会,就立刻遇到难事、闹心事。以前是,现在亦然。怵惕不止,彷徨不定,她又开始患得患失了。”

忽悲忽喜,当年的太璞情绪不稳,而今的太璞长老平静许多,回忆往事,左右不过觉得惋惜。

师父禹业太直,若事先和她商量下,不至于听从老宗主弘微子建议,顺从地做一枚棋子,引诱蚩血盟上钩入局。

但谁又错了呢。

弘微子也没想到会出现纰漏,更预料不到蚩血盟女子如此刚烈,竟然自刎而死。

老宗主慈悲,只杀作恶多端的孽灵邪魅,本有意饶恕一回,也算补偿宗门弟子“大义灭亲”的牺牲。

师父不敢背弃师门,又认为几位长辈说得有理:蚩血盟屡屡挑衅,实在可恶。若他能在此战况正酣之时,援手助力以挫败邪道威风,算作“将功折罪”了。老宗主还许诺:待事情结束,应允他还俗念头,可以携亲眷归入人间。

虽然师父从未提及,但她明白,师父这样做,也出自拳拳护犊之心。希望她顺遂,不因有个叛逃仙道的师父,遭受旁人过度而无尽的诘难。

“怎么就里应外合了呢?卷儿一直和我在一起呀~”

“各位长老明鉴,弟子禹业本就呆傻,陵苕峰上下不该受此连累。”

“我既是师父,又是养父,阿斫该不该告发我呢?”

“是我道心不纯,贪图太重,竟忘记玄门身份。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沉沦下去。”他轻轻地诉说着。

“阿斫,好好照顾好自己啊~”

“水沸腾一回,等没了动静,才能吃~”

“……”

脑海中,无数个师父身影重叠一起,有气无力跌倒在地,突然迸发高昂怒吼,转瞬悲眸黯淡死寂……

镜子碎了,无法复原。

人没了,不会再管她温饱与否。

师父死得太早,远比她以为的早。

在她早期的计划里,她会努力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师级人物,会带给师父无限的荣光。

可师父死了,世上便少了一个爱她的人,少了一个为她鼓掌欢呼的亲人。她的荣光,温暖不了墓穴中的阴泥,驱散不了阴阳两隔的无奈。

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临死前的遗言,不应该是求宗门放过幼子吗?不应该是期盼夫妻合葬吗?不应该……

为什么要管她喝上热茶?

太璞一笑,扼住了回忆。

那个笨拙教她张嘴,小心翼翼喂她吃粥,手把手抱她走路的人,早已不堪重负,以死谢罪了。

如今,他的徒弟,决定停止这无底的恩惠施舍。

“那些年,多少丹药。本长老没让你全部吐出,你还不懂感激涕零,竟妄想靠嘴巴来逞强获益。”太璞轻慢道:“蚩血盟都教了你什么?不是说魔族血脉厉害?也不见得你天赋异禀啊。”

凡尘间,群魔势力衰颓。

究其缘由,众神寂灭之时曾设下天地大阵,将魔族困于强者亡域。

一晃眼,光阴飞逝,禁锢虽见逐渐松动,并裂出一条条缝隙小道,然则阵法神力尚存。对魔族而言,实力越强者,越受阵法压制,也越难剥离魂魄肉躯以逃至结界之外。

往往能从强者亡域跑出来的,仅仅是一些灵力微弱的小魔。

小魔,小魔,闹不出什么风浪。

如果算作魔族,曷朱是少数中的强者。当然,多少有大师姐的功劳。

陵苕峰的阿斫,可以替师父照料遗孤。

但湫言宗的太璞长老不可以。她要守住自己的尊贵地位与赫赫威名。名利权势、金银财宝,统统喜欢,不愿失去。

她的荣光,不是圣母的光环,普照不了天地万物,决定不了荣枯生死。

该做的,她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冒着忌讳做了。既然劝不动,何必图惹是非,对方生也罢,死也好,都是他自己的命,而她何必再三干涉。好了,不过欣慰几声。坏了,又要后悔自责几下。横竖是找罪受。

想清楚了,不能继续下去。

太璞召回符咒,伴随浅浅吟唱,曷朱被震开三尺之外。

四肢的禁锢依然在,他躺在地上,感受从手腕脚裸四处蔓延来的痛楚。迟早会被活生生剥皮的猎物,默默注视着悬挂面前的一柄金色利刃。

“我打不过你,要杀便杀吧。”

曷朱说道:“这些日子,你时不时凌辱打骂,终归出完恶气。该了结了。”

太璞敛眉,哼笑,“不自量力的下场,你还有何好说。”

一张张符纸紧紧黏合,化作一件流动赤字光辉的凶器,轻一下重一下,刺破对方血脉肉身。

当年净想着让他修炼人族术法,给的某些丹药,反倒能凝滞几股真炁运转。魔族、鬼族、人族,他想当什么就当什么吧。将其命脉真元打开,以后随他去吧。

今天是最后一步了。

“你真虚伪,别以为我会求饶。我连恨都不会恨你。”

曷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再不猖狂几下,就没机会了。

漏刻声滴滴答答,仰望苍穹得太久,眼睛酸痛起来,一走神,不知不觉陷入昏迷。他以为短暂的眩晕,只在须臾之间,实则半个时辰悄然流逝。

“你?我,还活着?”他有些吃惊。

太璞挥袂,不屑道:“不好吗?活着才能挣抢,才能继续犯蠢。呵~听闻蚩血盟圣使之位略有空缺,曷朱旗主可愿争上一争?”

说罢,抬脚狠狠锤在他柔嫩的肚皮上。力道之大,震得对方四肢反弹乱颤。

“你?”

曷朱惊讶,渐而恍然大悟,怪不得不肯放他走,心思难测啊。

蚩血盟设四大护法,护法之下立十二圣使,再次便是堂主、旗主、头下主……

因圣使意外殒灭,难得空出缺位。魑魅魍魉蠢蠢欲动,谁都敢想,愿意试试自己能否更上一层。曷朱也不例外,被困的这段时间里,他静不下来,反反复复,烦躁非常。

有趣的是考题,此次选拔新圣使,看谁先从湫言宗第三十八代宗主衣冠冢中,取出陪葬的一面琥玉傩罩。

原本,曷朱并不愿踏入湫渊琹山地界,但冷眼旁观,竞争者皆铩羽而归,又知陵苕峰太璞子近日出关,终究按捺不住。一则是趁湫言宗事忙,二则自持会受庇佑,想着尝试下,也没什么损失。

“是又如何。”

成功了,是把握时机;失败了,是贪婪自负。

若以成败论英雄,则天下无英雄矣。

“你坐不稳那个位子。”

太璞冷冷道:“就凭你?太弱了。多少眼睛看着呢,容不得有任何纰漏。你能取得如今成就,已然不俗,别贪得无厌,做好小小旗主就够了。”

多练功,少生事,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多少懂点道理吧。

曷朱不服气,从地上缓缓爬起,喘着气,讥讽道:“那么多双眼睛盯呢,你怎么就授度成为长老了?”

少年姿貌甚佳,有英气,唯独眉宇间暗透一丝恣意本色。鼓起来的威势姿态看似强盛,然而有懈可击,满是破绽。脸上的青涩初初褪去,显得还不够老成。琥铂双瞳略似凶狠,嘴角微露出森森白牙,却只能为他的阴骘,添增一份可笑的稚嫩感。

太璞活得比他久,踏过的风浪、懂得的见识也比他多。所以她不会笑话他,反倒陷入深深反思。

花开花落的时间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弟,从他身上瞧见她师父的影子,望见往昔温馨的画面。

不知看了多久,看得曷朱发憷,有点沉不住气。

“你……又要搞什么花样?”

烟光日影、露气岚风,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

恍惚,他看不到了她的眼睛。唯独耳畔响起一声指令。“你可以走了。”

“什么?”

“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道要求,走吧,走吧。”

太璞下颚微扬,复垂首,敛衣袖,语气异常温和,“以前不总嫌我多管闲事吗?今后如你所愿,不会再插手闹你心烦。”

每每她都会说几句嫌弃话来,说得多了,他也不当回事。

可这笑意何等寡淡啊,言语冷漠缥缈,隐约有一丝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曷朱愕然,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正欲反驳或嗤笑,身形却感无比沉重,两眼一花,腾云驾雾般,已在刹那被移出了结界。

待他落地,茫然放眼望去,竟身处湫渊琹山外。

叶黄枫丹犹在,风物向秋潇洒。

黑夜里,他唯闻枯涩的树叶清香,以及侧耳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还活着呀。”

那笑声爽朗,令曷朱很是恼火。

“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