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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儿,你可知为师闭关前最惦记什么?”

星陈乖乖摇头。

“是你呀,我的傻徒儿。”

浅浅笑意,皎若云间月光。

“师尊~”

星陈心软得一塌糊涂。

多少年了,终于可以再见师尊容颜。师尊对她依旧那么慈祥,那么亲切,那么温柔,让她不禁落泪。

几乎哽咽道:“星陈愚钝,让师尊为难了。”

一上来就道歉,这个毛病得改改啊。

太璞摸摸头,又拍拍大弟子肩膀,沉气道:“傻徒儿~没有什么想告诉为师的?”

星陈一愣,察觉有一丝微妙。待回神,已顾左右而言他,她说道:“师妹师弟们的住所都已收拾妥当,师尊是否瞧上一瞧?”

“不忙,不忙,再精致华丽,能遮风挡雨就行。”

顺着话,太璞表示赞同,“说起我这新收的两个徒儿啊,无论根骨还是聪慧天赋,皆远胜于你。”

事实如此,无法反驳。

“弟子恭喜师尊。”

星陈失落,仿佛暮春时节的海棠花,蔫蔫地垂挂枝头。

太璞则莞尔一笑,“待他们正式入住我玄采峰,星儿你便把诸多琐事交托出去吧。”

“交接什么?”

“除了冷暖渡,你在玄采峰上的一切杂事呀。”

“师尊?”

心一惊,下意识地又自省起来。“弟子,弟子哪里出错,改正就是……”

“清闲点不好?”

芳庭之下落英缤纷,玉人遥望明月,语气幽幽道:“你选择的道,依旧是艰辛无比,自然不该耗费过多精力在这些小事上,为师替你着想,难道你不开心?”

“什,什么道?弟子我……”

星陈口舌结巴,身形颤抖难止。

想解释又倍感无力,心中的话始终无法涌出喉咙。

“要讲便讲,我又不生气。”

太璞负手,眉目寡淡,“洗手作羹汤有何妙趣,看似轻巧,实则费心费时,油污熏面,催得容颜衰老。此类琐事,你以后只管使唤新来的师弟师妹,不必事事操劳。不好吗?”

“可弟子愿意,喜欢。不想分担给……”

星陈性情冷清,素来对师尊太璞子言听计从,绝无仅有地竟会反驳一记。

倒是令太璞刮目相看,“知你赤诚孝顺,为师欣慰。”

“照顾师尊,星陈欢喜。”

到底是口拙,纵使有万千衷肠,也不懂如何吐露。

玄采峰的云卷云舒,在她心中是最美的景色。这些年,花开花落无人知,可她知晓师尊并未远离自己,这就足够了。

她可以自得其乐。

如果可以,师尊永远不出关也挺好,等她报完仇了回来,师尊也不会发现什么。

“这些年,星儿学会不少菜肴,还没来得及做给师尊品尝。”

见这弟子神情变幻莫测,还期盼她思忖清楚,主动交代明白。

结果依旧如此。

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以为足不出户,整个湫言宗都不察觉她的秘密?

太璞叹问:“只学会了这?”

“是。”

星陈陷入沉默,半晌,又补充道:“凡间各地美味,徒儿皆能掌勺做出。”

月光刺破苍穹,盛放斑斓颜色。

似烟非烟的光影,染得容华斑驳溃溃。

平复良久,星陈才听闻指尖敲击声,清晰而沉闷,疏隔且绸缪。熏风徐来,缠绕石窗漏格之中的花枝在摇曳生姿,伴随淡淡心跳,似乎响起了微不可闻的嗤笑。

“能耐渐长啊。”

心越慌,嘴越犟。

“师尊,弟子不解其意。”

是不是在失望?

星陈不安起来,指甲刮得手指通红。

夜色重新笼罩满庭的芳华,非常昏暗。

“既然夸你能耐渐长,你怎会真糊涂呢?”

太璞侧身,折下一朵紫蔷,轻轻嗅着一缕幽香。语气却不无讽刺,“为师闭关太久,久到无法传授功力,带你领悟道法。怨否?或许你已参透玄机。为师对你而言,毫无助益,自然不必听从训诫了。”

那声音犹如钟磬泠然,虽是笑语晏晏,却透着十足的疏离冷漠。

“师尊~”

星陈语塞,只觉神识空空,不受控制地跌入无尽深渊。她愣在当场,痴痴注视眼前的婆娑倩影。

“师尊,你都知道了?”

终于,她低头,不敢直视,承认了一切。

“我本不该隐瞒,但……害怕……”

星陈跪地,任由一股轻轻力道,如无形之手一般,从她怀里取走了某件灵物。

那是一截短木头,普普通通,缠上几股红线,才能与其他枯枝区分出来。

当年逍遥,太璞随老宗主做客紫渊阙,阙主朝稚其见可爱,便赠与这件充沛木灵之髓的珍宝。

后来,太璞又转送给了星陈。

“随身佩戴,不离左右,此物极妙,抑住你体内异炁。”

太璞乜斜道:“原是怕你身负妖气,受到宗门弟子排挤。如今也是物尽其用,被你拿来掩盖修行痕迹。果真出息了,还知晓举一反三。”

“……”

星陈回复以沉默。

“哒哒”的泪水,拍打在她绞揉着的手上,静静跌碎,仿佛秋风中的孤燕,凄凉雨水尽湿透了毛羽。

语调不疾不徐,夹杂一丝生气,“背负千年妖元,却无法运用自如。幸与不幸,其中百般辛酸,又与何人说。”

神色微凝,太璞问道:“你是这样想的吧,所以都不用和为师商量,直接说干就干。”

佐以丹药,勤勉修炼,堪堪艰难‘筑基’,且长久停滞于‘融合’之期。

换做常人,或许早已满足,但星陈偏偏另有一条捷径可以走,为什么硬要死磕呢?

她受不住诱惑。

“心急了?”

太璞敛眉,“拥有妖元之力,难如凡人那样修真成仙,见效虽慢,但两股真炁若能融会贯通,则威力无穷,岂不妙哉。慢慢来,为师能助你呀。”

可惜,你反悔了。

“血脉疏远使得妖气极淡,只不过祸福难料,一朝修为强渡,令你实力大增。星儿,为师曾告诫过你多回,切莫急功近利,否则易受反噬。”

几句指责,几声呵斥,好似劈头盖脸地打在星陈身上,有点疼,令单薄身影不免摇摇欲坠。

“弟子辜负师尊教诲。”

星陈面色一黯,不敢面对质问。

为了获得提升,她舍弃漫漫仙途,改修妖术。为了追求力量,她赔上数百年寿元,强行动用上古禁术,锻体、炼骨,直至铸就妖丹。

一颗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内丹。

自从师尊苏醒,星陈常常感到害怕,怕瞒不下去时,会见到师尊失望而痛心的神情。

“值得吗?”

“值得。”

回答十坚定。

太璞轻垂螓首,目光平静而不辨喜怒。

“血脉唤醒,无法回溯。”

“弟子无悔。”

凡人修真,历练九重: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太虚、轻灵、渡劫。

妖灵修炼,须突破十重:聚灵、通智、锻体、炼骨、妖丹、化凡、练虚、神游、淬心、渡劫。

星陈拥有四分之一的妖灵血脉,致使这修仙修真一途无比艰难。参照妖族法门去修炼,又困于四分之三的人族血脉,更加局促难行。

跋前疐后,左支右绌。

面临如此境况,即使太璞都颇费工夫,方能破局。

“终究失算了。”

湫言宗史上最年轻的长老,温柔而哀伤道:“弹指间已近百年,当初以为暂作不见,怎会意料闭关得这般长久。”

罢了罢了。

说好的徐徐图之,何时才是头呀。

大抵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即使险阻可通,但她无法时常监督,及时拨正方向。

而仅凭星陈自身,恐怕收获之小,微乎其微。久久不见任何希望,自然渐渐消耗全部耐心,不肯再照规划好的一切,继续走下去了。

“我教不了你了。”

星夜沉沉,她们各怀惆怅。

“其实,与师尊无关。”

星陈微笑,故作风轻云淡,“其实,也没什么呀。我族天寿长龄,区区百年寿元不足为惜,师尊无须挂怀。”

“是吗?”

年轻的长老并不好哄骗。

“折寿是一回事,反噬是另一回事,缺陷不多,却往往是致命死穴。”

无法恒常,无法致远,无法忽视来自心脉的刺痛感。

现在问题初显了吧?

“谢师尊关怀。”

“呵~谢什么?为师没被你气死,还得反谢你一声。”

听着冷冰冰的讥讽,星陈且硬心肠,依旧倔强,“持刀小儿不该懵懂无知,否则迟早自毙于护身利刃之下。”

这是当年太璞劝慰落难孤女时说过的话。

“弟子必须变强。”

星陈盈盈叩拜,陈述一个事实,“肉体凡胎承受不起千年妖力,物华天宝不该浪费于此。”

身怀珍宝,难逃宵小之辈垂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非神器灵奇,若非千年妖元珍贵,墨台氏何至于惨遭灭门,她又何至于……

星陈立誓,要变强,要报仇,要好好利用这把“利刃”。

可她先伤害到了师尊。

不幸之万幸,身处绝境中的自己,得到了湫言宗的庇护。那些寻常道士可望不可即的丹药,都能被自己像进食一样随意品尝。洗髓伐骨,自然不用言说。

师尊待她真好啊,让她不受欺凌,还拥有无数灵草奇材,滋养根骨,培育真元。

劳来操劳去,一片衷情付水流。

师尊是真心为她好的。

可她呢?白白辜负了殷殷期望。

最终,成了完完全全的妖族。

湫言宗太璞长老的大弟子,竟然是个妖。

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