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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斫旧月:我劝神仙重抖擞 > 第一百三十九章 知与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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蕳苑闹中取静,布局与免山旧居无二。

廊庑下,栽植几株大椿之枝丫。

从故国移来的草木,因水土不服渐渐枯败。她看着可惜,索性削去,雕成一根发簪以盘三千青丝。

除了困于方圆尺寸之间,她拥有绝大多数的自由。

自己的侍从也好,王孙公子的部曲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更愿听从强者的吩咐,出色地执行“护卫”职责,好在并不太干涉她作何活动。

公子平夏偶尔回来看望她,会问她是否思念故乡“朱荷出池,绿萍浮水”之景,然后瞥了一眼,才慢悠悠追问怎么不佩戴他的骨簪。

这个问题,他讨了两遍答案。

他说那次她生辰,原本赠送两份礼物,一份是以鼍皮为鞘的匕首,一份是以鼍骨为簪的绾笄。奈何她的师父认为后者不妥,仅留下了前者当做贺礼。说时目光炽热,似乎妄图融化什么。

她却顺着他的话,怀念起了师父。

张嘴无声,她手指比划,试图表述,又倏忽觉得乏味。

记得师父曾说“花木枯败的同时也是收获,意味着生命另一种形式的复归。”为此,她节哀,节哀顺变,手指轻抚插入鬓中的枯木,痴想存在着那么一缕亡灵常伴自己左右。

最后,她只低头。

指着玉匣,暗示会珍藏他的礼物。

一次、两次可以蒙混,但平夏并非淳厚温谨之人,似乎已经慢慢磨灭了耐心。越界越界,越冒越犯,打着卫戍使臣、维护姻盟的旗帜,把她这位一国王姬“请”至蕳苑,操纵于股掌之中,他多少有些有恃无恐。

不常醒来,未及睁眼便闻见藏不住的血腥味,夹杂在淅淅沥沥的凉风冷雨里,阴森森、寒、寒栗栗,化作黑幢幢的威胁,无形而窒息的压迫感笼罩着她,逼迫她不得不直视对方诡计多端的阴谋。

她的唇,都未尝亲吻过师父,岂是旁人可以触碰。

好在平夏还是个不算太无耻的男人,哈哈大笑后去了临近的软塌上,直接倒头呼呼就睡。

应该太累了吧,忙于应付诸公子乱,忙于争权夺位,忙于……有时遇刺,有时混战,受了伤也不忘跑到她眼前晃悠。

师父在世时,不是没曾向她讲解过各国不断战与和的纠葛故事,她再蠢笨,也因潜移默化而开始明白事理,因心存敬畏而暗守先贤遗绪。借古喻今,隐约觉得平夏必将拥有更大的权势。

毕竟,胆敢挪动他国使臣至自己势力范围内,他自然有足够把握不受任何刁难与非议。

换而言之,他与她的母国存在某种未言明的默契,在他自己的国家取得了不容置喙的威望。

她是什么呢?

先王嫡女,大王长姊,神之司命,亦或者不过是区区一颗棋子罢了。

师父啊师父,请带她走吧。

她不愿被圈养起来。

太一神啊,请让少司命与大司命重逢吧。

她不愿担当两国盟誓时的牺牲。

……

从春念到冬,从一国怀思至另一国,好难受,真的好痛苦。她整日怏怏,可惜仍未郁郁辞世,不知幸与不幸,人生漫漫,何时才至终点。

“师父,带我走吧。”

她悲观厌世,对未来充满迷茫,唯一希望可以就此长眠故去。

权当殉国了吧。

可等啊等,盼啊盼,天下似乎又恢复了安宁,她都没有得到想要的宁静。

太阳照常升起,一切尘埃落定。

平夏赢了,坐王位,握权柄,也即将得到属于他的战利品。

遵从曾经的盟约,王姬继续履行联姻之职责。

在各方见证下,执宾大臣正式递上象征婚媾的白茅,以麕为质,结牉合之义。麕类麒麟,用白茅仔细包好,便是一份至诚的聘礼。

他们唱着歌,踏着舞。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畴匹敦悦,见影辄奔。”

“……”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她。

内乱结束、尘埃落定的那一天,平夏从宾礼大典的喧闹里脱身,不知怎么被灌得酩酊大醉,魁梧如玄风苍云,披发夜行而来,又难捺激动心情,前言不搭后语,拉着她说了许多话。

起初她也由衷地替他欢喜,甚至忍耐他的亲昵,但她少有的沉默,助长了对方无所顾忌的落拓。

言行轻率之下,难免呈现一丝纰漏。

顷刻,仿佛耳畔响起惊雷,驱散了昏昏沉沉的睡意,她简直可以窒息,为一句奇怪却似乎合乎事实的醉话战栗不已。

持之有故,言之成理。

他说:“伤及大司命,绝非他的本意。”

电光石火,脑海闪烁着无数细微的碎片,顿悟来得突然,纵然是瞬息即逝,可她终究可以填补且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图画。

她悟了。

时隔许久,她窥见了秘密。

浮生似轻尘栖弱草,犹如梦幻与泡影,亦如朝露与电光,谁能随心所欲,谁能捕捉到全部的真相,谁又能肯定不会得到一个更加不堪的结果。

知与不知,未来改不了过去。

以往那些微妙的不对劲,到底需要一个答案解惑。

在师父病痛缠身之前,是公子平夏匆匆离开免山。

在师父卒然衰弱之后,是大司命意欲抹去邻国王孙存在的痕迹,果决收走匕首,指令外人不得踏足免山;也是王妹嗅出别样味道,提出假借神言以加紧边疆戒备的建议……

他们都很好,不舍她卷入无趣的是非。

谁都不告诉她啊~

但怎么办,她还是明白了。

平夏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免山,杀得慎氏老贼措手不及;如何能迅速稳住大局,顺利迎回被流放的先王世子……原来蛛丝马迹,皆有迹可循。

是了。

一个平凡的王孙公子,又岂会受国君重视,担任使者,被派遣他国……

年轻的野心生机勃勃,确实谨慎,从未得意忘形。用仁慈隐藏自己的危险,驱除贼军后,他还做了许多没必要做的事情,比如慰问受惊的灵官、巫女,比如试探她是否清楚贼人图谋什么,比如收集残存的典籍,比如重游庙宇内外每一寸旧域……

真够英明。

过去的怵虑之忧,现在都说得通了。

可摇摇欲坠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她迟疑的内心。

或许,这只是自己的猜测?

随即否定,深处一个更大的声音发出洪亮的控诉:这不是猜测,是印证!去瞧,去听,去思辨,难道不够明白吗?他说了,是他伤了师父啊!无用的歉意,能令人起死回生吗?

是他,是他害死了师父。

必定是他伤了师父,害了师父,不然师父好端端,又怎么时不时心绞如裂、体虚微喘。诸事琐碎,令师父殚精竭虑,日日强撑精神,撑到最后竟然连几口黑血也咳嗽不出。

师父啊,她的师父啊,就这样与她生死永隔。

历代大司命,从未像师父这般早衰早亡。

万机秘密通鬼神,鬼神安在?为何不营救尊奉祂的忠仆?

师父本不该英年早逝!

可恨!可笑!可恨!可恨!

情绪百转千回,愤恨冲破了全部束缚,她抽出平夏的佩剑,咬紧牙关,直冲对方脖颈上去砍杀。偏又理智恢复得太快,尖刃触碰对方肌肤的刹那,力道顿然逝去。她选择用割伤的痛苦来唤醒沉醉的罪人。

“你!”

平夏瞠目结舌,鹰隼般的眼睛静静盯着她不放。

她则直面未知的恐惧,抬头回望,奈何泪水止不住滑落,努力忍着,终归撑不了多久。她垂眸,咬破手指在布帛上写下正式的质问。

出乎意料,答案获得非常顺利。

他爽快地告诉了她一切真相。

关于淬毒的短剑,为何不得不拔出,又如何在攻其不备的情况下刺伤大司命。关于免山的秘密,可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怎么会不招惹外人觊觎。关于他晦抑的野心,凭什么不配拥有至尊的地位……

最后他缓缓说道:“你有我,足矣。”

“谁要他?”她怒了,咬牙切齿着,却硬是无法道出一句真切的控诉。

手中的佩剑被轻松夺去,待她想抄起身旁的烛台砸去,人已在对方怀抱里。她又要去咬,越挣扎越局促,处境更加不妙,反倒被狠狠压在身下,被凶狠的舌齿完全堵住了退路。

好半晌,平夏不发疯了。

“呜~还,还我师父!”她哭了,感觉嘴巴不干净了。

乱七八糟的口水作为毒液,侵蚀得内心千疮百孔,“师父,徒儿想你~”抽泣声藏思念之情,“我要师父,不要他!”脑海尽头只有一个欲望:狠狠地朝对方吐一大口唾沫,恨不得举手把对方打死才好。

平夏见她哭了,非但没有一丝惭愧,而且轻轻啄了她微鼓的腮帮子,浅尝辄止一般,平静地替她理好散乱的鬓发。

“啪~”的一声,她虽颤抖不已,但有勇气反抗不公。

今日事无比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头昏眼花,从头到脚充斥一股诡异的膨胀感,又酸又痛,不知怎么才能将满腹悲愤统统发泄散尽。

她太好欺负了,谁都好欺负她这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看这新王多么有恃无恐,坦然说出了肮脏的秘密,又能有几分真诚歉意?无外乎不惧惩罚。是呀,是呀,谁会害怕一个残废的报复呢?

该怎么办?

作为王姬,时代赋予她们最伟大却又荒谬的使命是联姻。

作为少司命,信仰赐予她最神圣的使命是殉道。

而她,等不及了,急不可耐地选择了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