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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娘猛地直起身,一双手倒是直接将郁枳的手指握住,随后,便听见如百灵鸟一般轻快悦耳又满是激动开心的声音:

“阿枳姐姐,快快快,我都等你好久了。”

王芙暄拉着郁枳的手,欢快地将她带到身旁坐下,全然忽视一脸期待、蠢蠢欲动的表哥,亲密地挽着郁枳的手。

“这桃花酒可真香,我都快忍不住了。阿枳姐姐,我们快快打开来饮上一杯!”

芙暄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酒,满是期待。

“没出息。”

楚今安重新坐回石凳上,颇有些不满,冷冰冰地瞪了一眼这同自己抢阿枳的表妹。

芙暄白了他一眼,再不想理会这个招人嫌的表哥,便又笑眯眯地,冲着郁枳撒娇。

“好了好了,我来为你们斟酒吧!”

郁枳无奈一笑,她已然做惯了今安同芙暄之间的和事佬。

“你且坐着吧,操劳了一天定然累惨了,我来便好。”

楚今安按住郁枳的手,感受着那抹细腻触感,又像是被火灼了一般迅速收回来,耳根有些发热。

郁枳倒未介意这些,有些揶揄笑着应了他:“那今日便享受一番判官大人的服务?”

楚今安被调笑,也不恼,任劳任怨地为两个小女娘斟酒。

郁枳手下闲的无事,双眼便四处瞧了起来。视线却直直穿过正对面的枝叶缝隙,瞧见那棵一如从前花开茂密的桃树。脑海中,兀地闪过两道身影。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一年复一年,便到了第二年春。

她每每走过春满楼,便想起此处他因着她第一次醉酒而生气。再一次参与百花宴选拔赛,便又会想起他立于自己摊前的身影。瞧见这桃花树,她又难以避免想起那支被留在怀府的桃花簪……

只是她知晓,这终究是过去。于是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之中,她仿佛也渐渐淡忘过去那段感情。物依旧是物,人却亦非当初。

良久,她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面色平静 端起眼前的桃花酒,轻啜了起来。

不过短暂一个秋冬,物依然一成不变,只是人,却已然面目全非。

桃花纷飞乱眼,枝头潋滟如春。

层层桃枝掩映,朵朵粉蕊堆叠。

桃花三酿,醇香浓厚,女娘与郎君相谈甚欢。仿若正值花季之时,意气风发,人生又满是趣意。享这满园春色,过快意人生。

只是隔着不过几寸之远,却有人站在隆冬,小心翼翼一般张望这女娘,脚下却不敢靠近半步,仿若这温暖春色会因他而破壁凋零。

“大人,难道……不同小姐见上一面?”

墨白立于男人身后,亦瞧见那边儿的欢声笑语之景,又看向自家公子落寞沉寂的背影,只觉得心中难受无比。

男人未曾应声,只是仍静静立在枝前。目光悠长又虚无,周身清冷又沉闷。唯有微微颤抖的眼睫,透露出心中隐隐的脆弱和伤痛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墨白只听见一声暗哑低沉之音。

“远远瞧她一眼,已是幸极。又何必……扰她清欢。”

声色清冷,却又满身卑微。身影挺拔,却又满是脆弱。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千里。

百花宴后,芙暄仍未尽兴,求着吵着郁枳要同她回姜木斋继续喝酒。郁枳同王夫人支了一声,便邀这芙暄同今安回了宅院。正好外祖母近日也总念叨着院中冷清,无人伴她。

三人回院,便又挖出几坛外祖母亲手酿的桃花酒来,势必要饮个尽兴。只是这回,闲聊畅谈,纵着性子一饮便饮到日落西山。

最后,三人如那被风拂倒的蒲柳,一个接一个,醉得不省人事,趴在石桌之上,便沉沉睡去。

月如弯钩,悬于夜幕之中,星辰璀璨,镶嵌一条广阔银河,仿若珠玉腰带。四月春风,染上桃花芳菲,带着百花清香,暗暗渡进女郎鼻息之间。

恍惚之中,她像是坠入云朵之间,又像是被雪松环绕,清冷气息,带走绵密花香,使她误入雪露丛林山巅,却也使她脑间愈发迷糊。

像是被身下的山石硌得发慌,亦或是被山风吹得发冷,她忍不住向着唯一的热源拱去,直到寻到一处温热 这才舒展双眉,满意地继续做着方才的美梦。

翌日,日上三竿,女娘头痛欲裂,昨日宿醉的后劲儿便猛地浮上眉心。她艰难起身,心中暗道再也不自我放纵了。

她披上外衣,走下软榻,又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忽而,却又顿在原地。指尖慢慢触及眉心,只觉得那片肌肤微凉,心中隐约有些不适。只当是昨日吹了冷风,她敛去眼底情绪,继续往院外走。

昨日醉晕过去,却不知晓芙暄与今安之后如何。不过她也不必担心,吴嬷嬷一直守在前院,应当会安排车夫送他们回王家。

确然,她推开门时,昨日一片狼藉的石桌已然被清扫干净。她紧了紧披风,走下台阶。

晨间冷风吹过,她后背还有些发冷。幸而院墙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能抵挡住许多风寒。此时,槐树之下,几片叶子悠悠坠落,又在半空随风飘舞。

郁枳定定瞧着这棵参天的大树,心中莫名划过几丝异样。昨日,她似乎闻见了那熟悉而陌生的林香,或然是触景生情,近来,她情绪又开始低落起来,总是恍惚回忆过去之事。

殷老夫人从前院走来,瞧见的,便是如此一幕。本正值好春,槐树叶虽绿却仍旧落个不停,女娘呆呆望着树梢,眼中朦胧情绪不明。

只是那单调冷清的背影,却仿若那槐叶一般。年轻躯壳却泛着淡淡毫无生机的冷意。

她有多久,未瞧见小郁枳露出些小女娘的真实情绪来了?她长大了,懂事了,像是个已然历经万事的成熟女娘一般,操持府中斋中大小事宜。冷静利落,却忘记了该如何撒娇、如何害羞、如何大笑。

或然,自己真当是错了……人生能有几多光阴,毫无乐趣地活着,又同死亡有何区别?

她长叹一声气,犹豫片刻,终是有些哀伤地开口,唤醒小女娘的神志。

“阿枳。”

女娘兀地回神,瞧见外祖母杵着拐杖,已至身前。忙走过去将她搀扶住,又道:

“外祖母,院中寒凉,怎地这般早便出来了。”

殷老夫人笑了笑,宽慰地摸了摸女娘的手背,又顺着她的搀扶,坐到石凳之上。随即,悠悠道:

“阿枳,外祖母似乎有些后悔了。”

郁枳眸光微敛,静静听着,未曾出言。

殷老夫人面色苦涩,终是继续说道:

“昔日同你在房中所说的那些话,我也设计让怀家那孩子尽数听了去。倚老卖老,让他不得不承着我的意愿,同你分离。”

她一边说,一边瞧着小女娘。却在她那张波澜不惊的面上,寻不到一丝起伏和别的情绪。她心中一紧,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女娘,却兀地开口。

“外祖母,是我与阿兄,有缘无分。”

她又何曾猜想不到外祖母插手其中,只是,她已然释怀了。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累赘与负担,更不想成为日后让怀岁聿时刻牵挂的软肋。将这段感情埋藏于心底,不给任何人带去困扰。每天都麻痹一点,时间终会治愈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