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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楼,昔日为西郡官家设宴、迎西地与本朝交好的藩国使者之楼。因着昔日夷族进犯,揽月楼沦被盗寇抢掠一空,后官家便另起高楼,设在郡衙官家之旁,揽月楼也被闲置起来。

只是,她要揽月楼做甚,西郡可离这江州有千里之远。

“只这点要求?过些日我便差人将那地契送与你。”

萧时桉虽不解,但还是豪爽地,一口气应下,却全然没瞧见女娘身旁之人,一脸错愕、面色苍白。

西郡,揽月楼,楚今安。

她,是要去往西郡……离开他了吗?

怀岁聿怔愣地瞧着女娘眼底那抹心满意足的笑意,只觉自己的心快要碎裂开来,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瞬间被狠狠击碎。良久,他自嘲一声,眼底浮现出一丝苦涩。

她何尝未给过他机会,告诉他,若是他弃她一次,她便绝不回头。告诉他,她要的是生死与共、恩爱两不疑,而非以爱为名的抛弃。

他自以为将她推远些,便能让她幸福安宁地过完一生。他自以为,他是为护佑她安宁,才忍着情意将她推开。甚至他们都以为,自己比她承受了更多苦楚。他甚至可笑地自以为,她仍会在原地等他。他还妄想着同她重归于好……

他应当是要开心的,因为……她终是如了他最初的愿,远离他,远离血雨腥风的盛京权臣,远离被仇家暗处窥伺的险境。天下之大,任她展翅高飞,她亦能同比楚小世子,游遍天下,志趣相投,大展宏图。

怪得了谁呢?这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

怀夫人亦有些错愕地看着郁枳同怀岁聿。

见女娘面带笑意,她心猛地一沉。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岁聿。却见他眸光黯淡,眼眶红得厉害,全然一副落寞与颓意,像是失去了生命中乍得的光亮。她鼻尖兀地一酸,为岁聿惋惜,为阿枳而心疼。

但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无可挽回了……

二月探头,北方兀地传来一阵暖风,浩瀚霞空之上,大雁振翅南飞。蓦地,却也有两三只落单的孤雁,迷茫却以坚韧地翱翔在苍茫天地之间,似有归处,似有方向。

众人于怀府门前,恭送太子车马归去。只是临行前一刻,云舒禾推门下马,兀地行至由嬷嬷搀扶着的郁枳身旁。

她瞧着阿枳,眼底划过几丝担忧和犹豫,抬眼,直直撞入女娘温润清澈的一双眼眸里,像是忽而被柔软水流划过心间,云舒禾心中的纠结也兀地被抚平。她舒展眉眼,面色露出笑意,对着郁枳道:

“阿枳,这世间浩大,值得我等不愿囿于一方天地、囿于男子后宅的女娘前去游历。且,见过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心中无论有再多郁结,他日回望,亦会惊觉往事如烟。阿枳,下次,我们还会再相见,对否?”

女娘静静听着,眼底忽而闪现细碎光芒,良久,她两颊绽开笑容,道:

“云书,盼待相逢。”

她仍然唤她云书,亦如昔日一般。

两人眸光相对,亦有惺惺相惜、暖意流动。虽相见次数不过寥寥,但她们似乎已然相识多年。以至于经年之后再相逢,两人亦然相信,是命运使然、是光阴轮转之后、两个心心相惜的灵魂的相互吸引。

太子此次前来,除去慰问江州子民、正式拜访怀家爱,亦是暗中催促怀岁聿回盛京,同他一起处理那堆烂摊子。

他信守承诺,揽月楼之地契,在第二日拂晓,便被人快马加鞭从盛京带来,交给了怀岁聿。

只是这回,男人却再不敢借由着转交地契的名头,与女娘相见。

因而,此事便落到了绿卿头上。

绿卿与小姐多日未见,自然是红着眼,好一番叙旧。

只是瞧见小姐坦然收下那份地契之后,绿卿终究是沉不住气来,有些纠结地道:

“小姐,您真当要去西郡吗?”

郁枳面色如常,轻轻点头,算是回应。绿卿却又兀地着急起来,语气急切道:

“小姐,绿卿虽不知晓你同公子到底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但我也确然知晓,若要一段情感圆满,需得两方的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小姐,公子并非不信您会不愿成为怀家妇与他共同经历磨难,也并非是惧怕自己无能力护佑您,更不会觉得您日后会成他之软肋。而是……公子是知晓。可您方才与还有殷老夫人团聚,方才开启自己的人生……小姐,我知您心中痛苦,亦不是为公子说情。而是希望,您和公子,都放自己一马,公子已有悔意,我能看出来,他想要与你长相厮守。。”

郁枳静静听着,并未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心中却暗暗有些怅惘。

确然,她怨他弃了自己。怨自己只能是他的软肋。怨他在天下与爱情之中,选择了前者。

如此之多的怨,足以让她对他完完全全失望,只是那些分离的日子里,她亦在心中对自己说,若他重新来找她,若他再对着她说一句:阿枳,我后悔了。她便会放下自己的怨,与他重归于好,从此生死与共。

可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她什么也没等来。

历经此次劫难,她忽然发现,她似乎失去了对他们未来的期待,她似乎,失去了爱一个人的冲动和勇气。

每每见到他,她心底的刺便会不由自主地竖起来,排斥他的温柔,更唾弃自己的摇摆不定。一边心怀希冀,一边又恐惧再次被抛弃,埋怨他的逃避,更害怕他后悔。

她实在太累了,她想,单纯地为自己活一次。

从失神中抽回思绪,她定下心神,看着眼眶微红的绿卿,缓缓地、波澜不惊地道:

“天下郎君和女娘千千万万,总有能与阿兄相互扶持、彼此共进退的女娘,也……总有能与我恩爱不疑、彼此信任的郎君。我与阿兄之间,或然是有缘无分,或然强行在一起不会有什么结果。绿卿,我是真的累了,便让我也,为自己活一次,轻轻松松地活一次罢。”

女娘话音落地,听者却满面迷茫。

绿卿亦听出小姐语气中的疲惫,她忽而愧疚无比,她的小姐,是此般地好,为着每一份恩情、每一份情感毫无保留的付出,却又被公子猛然推开,或然这在他们旁人眼中,只是双方各退一步便能皆大欢喜,可自己,却独独忘了,感情也终有一日会消耗殆尽。

良久,绿卿哽咽道:

“小姐,无论日后身处何方,绿卿都会惦念着您。”

郁枳微微一笑,轻轻抱住了她,无声地表达着自己对绿卿昔日日夜守护的感激。

“绿卿,不能相见的日子,要同墨白幸福下去。”

她一声轻叹,像是真正释然一般,又像是对着过去作别。

春日渐渐来临,人生的隆冬总会迎来消弭之日。

她也要,勇敢地去迎接新生活呀。

门外,兀地被什么东西带起一阵清风。

青石板路的缝隙之间,阳光透过腊梅树梢,留下点点斑驳。

一簇簇新绿之上,留下落荒而逃的脚印。

有人如获新生一般,同过去畅然告别,开始盼望未来。

有人却沉浸在回忆里,心有不甘,苦苦挣扎,却始终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