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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后,只剩下热热闹闹座无虚席的姜木斋大楼,隔着那装修精致的雕花木窗,亦能瞧见觥筹交错、人影幢幢之景。

二楼西侧,远离主街喧闹,隔着梨花隔断门,包厢之中仍能听见外遭杯碟碰撞之声,只道今日楼中生意确然兴隆无比。

圆桌四周,赫然坐着些面色各异的红服官员,只是靠窗那侧,男人一手执着酒杯,只轻轻敲击杯壁却不曾饮上一口,静静地听着其他人说话,面上神情寡淡。

忽而,那包厢门被侍从拉开,便瞧见两个褐衣小厮端着些小菜往内走。只是怀岁聿,却在听见木门被推开的一瞬,眸光忽而带着几分期待望过去。

一旁的胖官员最会察言观色,瞧见大人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来一般,想起方才见过的那女娘,他心里好奇得发痒,终还是忍不住道:

“大人,您同这掌柜女娘……”

他话音落地,全屋霎时静了下来,一道道情绪各异的眸光,皆投向了面色神情不明的那位大人。

要说他们不好奇这位大人的私事,那也是假的。只是从所得知的传闻中来看,年少成名,青云直上,扶持新帝,一统天下,未来前途无量。只是却不晓得是为何,不留在京城拜官封相,却无声无息地跑来他们这边陲之地。

他们屏息凝神,静待了许久,心中都要失望时,却忽而听见男人从喉间溢出的一声笑来。只是那笑意却一闪而过,待他们再细细探究时,男人面中只余下一片清冷。

随后,怀岁聿避而不答,忽而问道:

“各位大人觉得这姜木斋如何?”

众人皆如临大敌,瞧着大人同这位掌柜女娘之间熟稔无比,他们自不敢随意评价嗯,但却也看清了大人现下眼中那抹像是炫耀宝物一般的笑意。

“自然是甚好的!我等在这西郡生活数十年,那自小便在此地生长大的还算好的,但像我这种被调官过来的,自然是想念咱们中原吃食。这酒楼,从外观到内饰,皆是故乡之景啊!就瞧瞧这前菜的色泽,就觉得比胡……咳咳……”

胖官员像是早就等着这大发感叹的机会,迅速地便接上了大人的嘴,只是越说越来劲儿和上头,直到瞧见了对面一两个脸色渐渐难堪阴沉起来的同僚,他心下一激灵,想起他们的夫人似乎也经营着两家酒肆,这才堪堪止住了话头。

怀岁聿静静听着,嘴角却忍不住翘起一丝弧度来,现下他面前若是又一面镜子,便能瞧见他自己眼底那抹“与有荣焉”的欣慰和满足感。

忽而,他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口,眼底含笑,周身气息柔和了不少,对着一众仍在附和那胖官员的人,道:

“各位大人便先吃着,若需要些什么便随意点,皆无需客气,我且先下去转转。”

这大概是今日,他们听见大人嘴中冒出的最温柔最体贴的话了。只是这话说完,那矜贵的大理卿便颇有些急切又心情大好地,走出了包厢门,留下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怀岁聿自出了包间,心中便只念着他等了许久也未来的小女娘,生怕她遭了些豺狼虎豹的刻意刁难,他脚步也显得急促了些 直直往后厨的方向去。

一路上,紫色暗纹、彰显身份非凡的官服令牌,同那端方清正、霁月风光的一张脸,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视线。但他却仿若未闻一般,在喧嚣之中如高山之雪一般,一尘不染。

直至抵达后厨的最后一步,瞧见不远之处正双手相握的两人,他脚下兀地顿住。

小女娘黛眉紧蹙,眼底似有水光,湘妃衣袖被一根白玉色丝带束起,露出一截藕白色手肘,那纤细莹白的手腕,正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

楚今安半侧着身子 几欲将郁枳笼罩住,弯着腰将女娘的手拉到眼前,像是有些焦急一般说着些什么,而女娘却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怀岁聿眸光瞬间暗沉下来,下颌绷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他紧紧地盯着这刺眼的场景,忽而心中闪过一丝难以忍受的燥意。

“阿枳。”

他抬步走过去,话音一出,却让眼前两人俱是一惊,那肌肤相贴之处仍未挪开一寸。只是走近些,怀岁聿方才看清,那娇嫩的手背上,兀地出现一片刺眼的鲜红灼烫之色。

一股错愕之色浮上眉心,方才心里的那股醋意瞬间被担忧和焦躁所替代,未理会两人投过来的诧异之色,他伸手,又有些小心翼翼,不敢触碰一般。

“阿兄。”

郁枳面上也错愕得很,方才她正端着沸水与茶盏,欲要去往阿兄的包厢,为他冲茶。只是方踏过这厨门,便与匆匆来寻她的今安撞在一起,虽然今安眼疾手快将她从那迸溅开来的水花之中拉了出来,只是她晃神想去扶那茶盏,还是被沸水溅到了不少。

被阿兄猛地一唤,她才从那炽热滚烫的灼烧感中分出来神。她看了看现下狼狈的场面,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但本能还是将自己的手从今安手中抽了出来,却再一次牵动伤处。

“你莫乱动。”

她手方抽出来,便又落入了另一处温热之中。怀岁聿小心翼翼地,托着女娘的手肘和腕子,面色凝重,绕过了有些呆滞的楚今安。

扶着女娘往厨房外侧的活水处去,他将女娘的手慢慢浸泡到冷水之中,瞧见那红色淡下去几分,紧蹙的眉心才舒缓了些。

“阿兄,我已经不甚痛了,你且帮我瞧瞧今安,他方才护着我,应当也被那沸水溅到了不少。”

清凉的水从那刺痛之处滑过,痛感瞬间缓释了许多,方才因着热水倾洒,额头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现下也褪去不少,她看着男人沉着脸,冷冷看着她的手,忽而心中有些异样情绪涌动。

怀岁聿闻言,心中有一瞬的错愕,随即掩去眼底情绪,看向郁枳,道:

“他贵为世子,自然会有人时时刻刻关注着,现下应当已然被侯府侍从带走了。只是你,缘何如此不小心,若是手上留疤应当如何。我便不应当央你为我泡这茶。”

怀岁聿指腹无意识地揉捏着女娘的腕子,眸光沉沉地盯着那块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眼的红色烫痕。

他语气算不上好,更多的是内疚和心疼。郁枳静静听着,心中却像是被一阵忽如其来的春风给吹拂着,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愈发松动起来。

今日,原本说好要为着几位剪彩的贵宾亲自掌勺,做些经典菜肴供他们品尝,却因着手被烫伤,此事也只能作罢。

怀岁聿俨然肃着一张脸,将她带出了姜木斋,去附近医馆包扎处理伤口,开了上好的祛疤膏,且反复询问着医师养伤需忌讳的事项。直到将那医师问得心烦了才肯作罢。

待他被怀岁聿搀扶着下马车,重新回姜木斋时,宾客已经散去不少,还有些记得她的食客,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或说些赞美之词。她心下亦满足欣悦,连着手上的伤口也只余下几丝微弱的刺痛感。

只是楚今安,被老夫人责令着此后不准再此般莽撞,那后厨如此混乱之处,幸而他今日只是被烫出了些红痕。

他全程心不在焉,直至陪着老夫人走出姜木斋时,瞧见了那并排站着,言笑晏晏正同来往食客说话的阿郁和怀兄,仿若一对璧人一般。

他心口有些酸涩,眸光在阿郁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之上,欲要同她告别的话语,梗在了喉头间,不上不下,噎得他生痛。

倏尔,那边的女娘,一双眸子却看了过来,眼底清澈明丽,又带着几丝宽慰一般,将那受伤的右手微微抬起几分,嘴角含笑,像是在说:

“我不痛的,毋须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