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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以为。

阿枳定然,再不会理自己。

因为他又一次,想要远远地看着她。因着自己这半废的手。因着她与那甚讨女娘喜爱的楚小世子定亲。

可直到她面带着点点笑意,和一丝大喜过望的惊喜,将那只手稳稳当当放进自己手中。

他才知晓,自己是何其地幸运?

连日来深入骨髓血肉的疼痛,未让他色变半分。

可如今,仅仅是她朝着自己快步走来,长裙曳地,裙角掀起的那阵风,便让他心中发酸发软。

“阿兄!”

郁枳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般心安。

她像是初初动心的女娘,目光从那清冷如玉的眉眼处一遍遍掠过。

周遭万物像是瞬间失色失声一般。

她的世界,只有他。

烟青色衣袖在阴冷空气中打着旋,兔绒披风掠过一层淡淡的积雪。

循着那墨色身影,快步而去,似若蝴蝶翩跹一般。

她落入他怀中,亦不忌惮满院的视线。

一只大手揽上她纤细的腰肢,力道由轻柔转变为克制。

心口急速跳动,像是要爆炸了一般。

衣料接触的那一刹那,从她头顶,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得偿所愿的偎叹。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久到郁枳都快要沉溺在这无风无雨的温暖怀抱之中。

她心中温热,隐约有泣泪的冲动。她知晓这满院中的人,或然都面色凝固、难以置信地瞧着她。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抱住身前人的这双手。

怕他消失,怕再错过。

她未作动静,但拥着她的男人,现下却再也无耐心看这出闹剧。

他左臂仍旧珍重小心地环着女娘,右手垂在身侧。眸光从女娘软糯的发丝之上移开时,眼底已然换上一片森然的冷意。

“老侯夫人,若是还有话说,便当场说完罢,正好我亦在此处。”

他话中有话。巷外的侯府亲兵,已然被千宵营卫层层包围。

从前若是他端着晚辈该有的礼仪风范,总是将少年权臣、官至高位的不怒自威隐藏,让老侯夫人忽略了这后生的可怕之处,现下被他不带温度的眼神冷冷瞧着,老侯夫人只觉背后一片凉意。

她不想同江州怀家、南州明家交恶,故而才选择先带着芙暄私下来寻这郁娘子商讨,最好是能寻个折中的法子。

但无论如何,她最终偏心的只会是芙暄。

她嗫嚅着,终还是开口,只是却是对着他怀中的郁枳言的:

“郁娘子,你且再思量一番。芙暄同你不一样……她现下,只有我这即将作古之人疼爱了。”

只是她话音一出,门口便忽地,传来一阵声响。

“祖母,您为何总是苦苦相逼我?!”

小院门口,楚今安仍穿着军正甲胄,眉目拧作一团,目光之中尽是痛苦哀怨,和痛彻心扉的失望。

众人面色都惊愕住。

连他怀中的女娘,肩背也兀地一僵。

感受着那忽的一顿,怀岁聿心中,不由得浮出一丝苦涩。

难道,阿枳仍旧念着那楚今安?

只是,女娘将自己的脸从他肩颈之间探出来,面上还带着几丝红意,只是眸底已然恢复一片清明。

她拥在男人腰上的手,也慢慢松开。

随即,像是不再有留意一般,从他怀中抽身而出。

怀岁聿垂眸,怅然地盯着自己那落空的左手,一丝顺长的乌发,从指尖溜走。

方才盈怀的温软,被一阵凉到透骨的冷意替代。

他眸光忽而黯淡了几分。

下一瞬,背对着自己的女娘,朝着院门走了两步。在离着那痴痴瞧着她的小郎君面前,停了下来。

瞧着那双目相望的女娘与小郎君。

怀岁聿的呼吸,几欲停滞下来。

他的心,也悬在了半空之中。

“今安,你我二人之约,就此作罢吧。”

郁枳眼底滑过一丝迟疑,但终究还是撇开了视线,狠下心,斩断她同今安的最后一丝情谊。

她并非想要在今安此般痛苦的情况下,又雪上加霜。

而是现如今再同他演下去,她怕他作了真,亦怕自己会越卷越深。

他亦当瞧清楚了老侯夫人的心思,至于是接受、还是另寻法子安置芙暄,他理应当不再逃避,正面去做自己的抉择。

此外。她亦不想让芙暄,陷入自我谴责和愧疚之中。更不应被现下的囹圄,困住心绪。

然而,最重要的是。

她亦察觉到阿兄的小心翼翼。

原来,他亦同她一般,患得患失。

短短一句话,从女娘那清冷之影中逸散开来。

楚今安却兀地呆滞在了原地。

眉眼之间,光彩一寸一寸熄灭黯淡。

嘴角强行勾起的那抹笑意,也凝固住。

他痴痴地,欲张唇说些什么挽留的话。

却只觉喉间一片涩意,胸腔郁郁难平。

他偷来的那抹光亮,终当是在隆冬之中,一点点熄灭。

连带着二十年来的情窦初开、一见钟情和单向奔赴。

终当是被一点一点地,撕裂成碎片。

此般好的女娘,终当是。

不属于他。

忽而,他想起在南州之时。

花树萤光之下,春风四起。

他同女娘声含笑意,假作畅然道:

“阿郁,我岂是那种会强求姻缘,盲目求爱之人?若日后你对我实难生出男女之情,我自然不会执着。”

自然,不会执着。

可真心喜欢,怎会甘愿一生为友?

可他已然试过了。

强行摘下的花,不仅不会盛放。

指尖还会被扎得满目疮痍。

他眼底划过一丝自嘲,眼眶不知何时已然泛红。

良久,一声清润却低哑到可怕的声响,在两人之间悠然作响。

“阿枳,此后,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郁枳静静听着,鼻尖却兀地有些发酸。

她同今安,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小郎君面色苍白,目光忧郁,略泛着些水光。

唇角费力地扯出个勉强的弧度,道:

“可否拥抱一回,即便……是朋友也好。”

瞧着那朝自己第一次伸出的、带着些小心翼翼和心碎的手,郁枳心中的伤感愈发浓重。

她抬脚,朝着小郎君走了两步。

等到那双手触碰到披风,下一瞬。

身后兀地伸出一只手,将女娘腰肢往后一收。

轻轻松松的,她便落入到一宽阔清冷的怀抱中去。

男人低沉清润的声音,带着些冷意,在头顶炸开。

“楚世子,我已然给过你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