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开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已经好几天了，昊阳的人悄没声地来去，偶尔带回外面的消息。
昊阳没有刻意隐瞒她。当夜，不明之人袭击北戎驿馆，暗中有人趁机滋事，打砸烧抢，声势浩大，甚至攻进了皇宫。京畿卫难以控制，不得已调动了东西两大营的驻兵进行镇压，才压制了下去。然而，据说皇上受到了惊吓后一病不起，太子只能暂代国事。
昊阳微笑道：“你瞧瞧，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变天了。好多人应该都后悔看错了那个病弱太子。”
李霁开咬了个草茎，不以为然地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再说了，那可是只天兔子。”
昊阳被逗笑了，叹气，“北戎这次为人做了嫁衣。太子临朝，顺应民意，要一雪十年前的图门关之耻，得了天下拥护。反观，北戎倒是给自己找了麻烦，惹来了敌人。”
李霁开叹气道：“这就是强盗逻辑了。你打了人家的左脸还要人家把右脸伸过去，能忍的不是人。”她好奇地，“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要来？”
昊阳耸了耸肩，道：“用你们天朝古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这不是被嫌弃了么？”
李霁开嗤了声。
对方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你安然无虞。”
李霁开翻了个白眼道：“你左右都是死，我跟着你岂不是找死？还是说，上面有人罩着你？”
昊阳打了个哈哈，“你信我就行。”说完起身，“我出去看看，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李霁开有气无力地，“若是没有水晶肘子油焖大虾小鸡蘑菇你就不用来了，嘴里都淡出鸟了来了，看见你更吃不下。”说着话，手里拈了块小土疙瘩，瞄准院子外那棵几乎半秃的老树，手腕一动，啪的一声，一片树叶飘飘悠悠地落下来。
昊阳噎了噎，无奈道：“你换个玩法吧，好几棵树都被你和那个傻子砸秃噜了。”顿了下，“我给你带半个烤鸡。”
李霁开笑眯眯地，“再搭一盒子梅花饼，要城南刘家的。”
昊阳笑笑去了。
李霁开双手枕在脑后，一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悠着，依然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砸着树叶玩儿。
不一会儿，悉悉索索地，有什么从院墙那边翻了过来，磨蹭着靠近石桌，接着是吧唧吧唧的声音。
李霁开不理他。
待了会儿，大饼脸蹭到她身边，一边将剩下的半块饼塞到嘴里，一边学着她的样子将小石子瞄准树叶发力。
李霁开竖起大拇指夸道：“好厉害！要不，咱俩再比比？”
大饼脸犹豫。
李霁开鼓动着，“一块大饼加半只烤鸡，比不比？”
一听说有吃的，对方眼睛一亮鼓着腮帮子点头。
李霁开道：“赢了，饼和烤鸡都给你，输了呢？要是输了，你就绕着这个村跑三圈，还要喊你是王八王翠花。”
大饼脸眨着眼白多黑少的眼，觉得不是多大的难事，点头，重复了句，“你是王八王翠花。”
“……”李霁开咬牙，“行，算你狠，我是王八王翠花。”
“我是王八王翠花。”大饼脸又重复了遍。
李霁开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她将一堆小石子扒拉成两小堆，指着院子外百米距离的一棵树，“还是老规矩，每人五十下，谁砸得远，谁砸的树叶多，就算谁赢，输了不许耍赖。”
大饼脸点头，拿起一块小石子掂了掂，便砸了出去。
啪，一片树叶掉下来。
他得意地转脸看对方。
“不错，再来。”
两人你来我往，砸得树叶簌簌往下落。
角落里的侍卫看过来一眼便移开了，这几天他们已经习惯了她的无聊作妖。反正，主子只要求不许她出这个院子，至于那个傻子，主子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就当给她解闷了。
一盏茶的功夫，树头又秃了一大半，树下两小堆的树叶。
“一、二、三……四十一……”大饼脸看着李霁开连数带扒拉，将两堆树叶数了数量，结果是，自己只砸了四十二片树叶，对方砸了五十八片。
他睁大眼睛，扒拉又扒拉。
李霁开道:“你输了，要不让那个侍卫大哥来帮忙数数？”
大饼脸的目光在对方按在弯刀的手上停了一瞬，缩了缩脑袋，垂头丧气地摇摇头，“输。”
李霁开很是开心，从屋子里翻腾出笔墨，在他的脸上画了个大王八，满意地端详一番，“一边跑一边喊，不许反悔。”
大饼脸忍住擦脸的冲动，气呼呼地从院墙又翻了出去。
李霁开拍拍手，又躺回了椅子上。
当天夜里下了雨，李霁开从梦中惊醒过来，扭头看看黑乎乎的窗户，听着雨水打在窗纸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外面晃过一点灯光。
她下了床，小心地将门拉开点缝隙，只见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被一名侍卫领着进了正屋。
雨丝随风飘了进来，除了正屋漏出一点灯光四下一片漆黑。她摸出门再慢慢地摸到窗户底下，窗下堆了一堆杂物正好将她遮了个严实。
她蘸了雨水湿了窗纸，捅破，凑近往里面看去。
房间里，昊阳气定神闲地坐在那，来人依然裹着斗篷，隐在阴影里几乎融成了一体。
昊阳道：“你家主人怎么说？”
对方嗓音偏尖细，又压抑着，像是尖针划拉着玻璃特别刺耳，他道：“现在城里城外都戒严得厉害，而且，百姓对北戎人恨得很，想出城很难。”
昊阳道：“我自然知道很难，这不是问你家主子么？”他不耐烦地，“这么个破地方，本王住够了。”
对方道：“主子说了，大王子是成大事的人，来得时候必然就有了万全的准备。”
昊阳盯着他的脸，冷笑，道：“可是你家主子没有说会提前发难，现在是老皇帝不中用了，太子监国，盛京的北戎人被置于砧板之上，这是你家主子的意思？”
对方叹气道：“事出突然，主子也是猝不及防，所以，让小的来和大王子交代一声，免得误会。”
昊阳道：“你们天朝的父子相残或者是兄弟相争与我无关，可是北戎使团几乎全部陨命，这个仇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本王临行时与兵马元帅有约定，若是月底不见我回转，北戎大兵必然压境，两国战事一触即发。”
对方道：“大王子真是难为小的了。”他话头一转，“不过，大王子应该知道现在是太子监国，他向来主战，如大王子所说，无论如何都是一战，大王子是否按时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昊阳脸色很不好看，冷笑了一声，悠然道：“既然如此，本王再等两天也无妨。不过，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北戎还有故人在翘首以待，希望不要忘了旧日承诺。”
对方窒了窒，躬身做卑微状，“小的一定将话带到。”
“请。”昊阳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外面有人急骤奔跑的声音，接着一名侍卫撞了进来，浑身是血，“少主，我们被包围了！”
两个人都是大惊失色，昊阳一步跨了出去，眯眼往院子外看去。
细雨绵绵，夜色黑暗而潮湿，其中有浓重的血腥味儿。
此时，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来极其细微的拉弦声，声音极小，几不可闻，却让人头皮乍然发麻。
“怎么回事？！”
“属下不知道，村外的暗桩没有传回消息，这拨人来得毫无声息。”几个侍卫将昊阳围在中间，目色微赤，神色凝重。
昊阳脸色难看。
火光骤然大亮，三五匹快骑落蹄无声，如风般地旋到了院门口。
为首的长身玉立，温润如玉，可能因为赶得急促，眉眼沾了湿意，却有着迫人的凌厉。他站定，静静地看过来。
昊阳无处可藏，索性微笑道：“原来是七殿下。”
宗曜眉眼展开，温煦有礼，道：“本王是称呼阁下是左使大人，还是大王子？”
昊阳笑，道：“无妨。”目光往四周扫了眼，“七殿下这般劳师动众不会是因为本王来的吧？”
“算是吧。”宗曜认真地想了下，挑眉，淡淡地道：“她人呢？”
“谁？”昊阳反问，道：“小李公子？还是小李姑娘？”
宗曜眸中闪过丝杀意，道：“都可。”
昊阳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杀气，叹气，向左右道：“去看看小李姑娘睡了没？”
“是。”
须臾，李霁开被带了过来，似乎睡眼朦胧。
这是宗曜第一次真正看到女装的她。朦胧的灯光中，雨丝绵绵里，俏生生地，她穿了件蓝色襦裙，眉眼上像是落了雨水，波光潋滟，多了几分小女儿的柔媚。
宗曜的喉结动了动，“阿开。”
“爷！”李霁开刚移步，手臂一紧，昊阳抓住了她的胳膊，依然笑得那样温和，却多了几分化不开的阴霾。
李霁开皱眉，“放开！”抬脚来踢他。
他一旋身，松开了手。
李霁开甩甩头发，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往宗曜这边走。
“李开！”昊阳喊了声。
李霁开没有回头，却听到有人呜咽了声，她猛地顿住脚。回身，却见大饼脸双手被缚半跌趴在水洼里，脸被踩着紧贴着地面，一柄弯刀压在他的颈脖上，眼睛睁大，里面盛满了恐惧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