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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碾过大雪纷飞的长街,黑压压的天幕下天牢的门口只有几簇火光摇曳,在这幽沉的雪夜里越发冷寂。

郑明堂出示了令牌交涉一番,狱卒才打开一道道厚重的铁门将孟阮放进去。

再看到那个浑身染血的男人时,孟阮缓缓抬手捂住自己的哭声。

他们相遇相识,犹在昨日,但其实已经尝尽了人间悲苦,生离死别。

重生以来,孟阮无数次告诫自己莫要重蹈覆辙,尽早和这个男人斩断孽缘。

可是潮涨潮落,看尽千帆,到最后她所向的彼岸,犹是当年月下向自己许诺的这个男人。

听到声音的宁渠缓缓坐了起来,看到是她,自嘲的笑了笑,“你怎么来了,是来送我最后一程吗?”

牢房昏暗的油灯下,那双令孟阮一见钟情的眼睛依旧那般熠熠如辉,让孟阮不想相信他会这么平静的走向死亡。

“琼州之南,有临海小城名瑶域,民风淳朴,四季如春,可朝闻海浪,夜赏潮汐。

你以前答应过我,有朝一日解甲归田,便带我隐居于此,做一对无忧无虑的田舍翁媪......”

这一刻的孟阮,想说的太多,想劝宁渠自救,又想质问他为何弃自己于不顾,但到最后,她却是说起了宁渠以前的一句诺言。

那时他们共剪西窗,宁渠指着自己手里的游记信誓旦旦的说,会和她白头偕老,做一对神仙眷侣。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你呢?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面对孟阮的含泪质问,宁渠显得分外不耐烦,无所谓的靠坐在牢门上,“啧,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皱着眉看她,好似苦口婆心的劝诫:“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那些都是男人一时的花言巧语而已,上辈子你在我身上栽的跟头还不够?”

“你这个骗子,你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这么做的......”

孟阮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随着她摇头的动作,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她握住宁渠的手盯着他:“你为什么非要求死,以宁家的根基,一切都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哪怕你是流放去荒凉之地,我也会跟着你的,不管是哪里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跟着我?”

宁渠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冷冷看着孟阮:“如今我已经不再是手握重权的侯府世子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哪里还能陪你去什么琼州!

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和离书不是都已经给你了吗?你兄长如今已经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你好好找个男人嫁了不好吗?非要来纠缠我,让我临死也不得安宁——”

“你不是一无所有!”

孟阮哭着打断他的自暴自弃,拉过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粗糙的大手隔着冰冷的牢房,感受到了她腹中正在孕育的生命。

“我们有孩子了宁渠。”

孟阮泪如雨下的一句话,让所有的争吵都戛然而止,刚刚还一副满不在乎的宁渠仿佛脑袋上挨了一记重拳,打得他三魂七魄都破碎了,双目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所触之处。

良久良久,他都张着嘴无法发出声音,是在压抑着自己巨大的喜悦,又无法避免的被愧疚和痛苦淹没。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它要在这个时候降临,偏偏要在自己最无力的时候再次亏欠她们母子?

“你要当父亲了,你还有我们,哪怕你不再是手握重权的宁世子,哪怕你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庶民,只要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就够了。”

孟阮见他有所松动,握紧他的手继续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一命的,你不要丢下我们母子好不好——”

“一家人?”

宁渠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抽回了自己的手,嘲讽的看着孟阮:“你现在不会是想说你肚子里的种是我的吧?”

孟阮脸上刚刚浮起的希望因为他这举动瞬间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宁渠自嘲的笑了笑,“孟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分开大半年了,你上哪儿去揣了个野种回来,就想让我宁渠认?

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半年来是一直和郑家那小子在一起吧,怎么,郑明堂敢做不敢认吗——”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宁渠的话,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的孟阮突然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满是嘲弄。

她抬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声音冰冷:“宁渠,我真是看错你了,你想逼走我也可以,想独自一人背负宁家的罪去死也可以。

但你不该用这种话侮辱我们母子,你以为你这么说就会让我恨你?不会的,我只会很快就忘了你,无需你自作多情。”

她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居高临下的看着呆愣的宁渠,留下最后一句话:“你果然,从未真正的信任过我,临了,也不肯对我坦诚。”

随着她最后一片衣角的消失,宁渠这才紧紧攥紧了刚刚触碰过孟阮的那只手,原来她什么都猜到了。

是了,那样聪慧的女人,岂会不知道自己在故意激怒她。

只是他真的真的,不想让孟阮再次承受失去自己的痛苦,他宁愿孟阮是带着对自己的恨意将自己遗忘.......

撑着天牢冰冷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来,孟阮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紧咬着牙关却还是吩咐道:“去取我的印签来,我要进宫一趟。”

郑明堂刚刚一直在隔壁的刑房,宁渠和孟阮的争吵他听得清清楚楚,等看到孟阮伤心欲绝的走出去,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冲进宁渠的牢房,朝着宁渠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抬手就一记铁拳。

一拳又一拳,直打得他满脸血痕,但宁渠就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好似感受不到痛苦,半点都没有反抗,甚至因为这身体上的疼痛,让已经快要窒息的心脏感受到一丝缓解。

郑明堂打得越凶,他嘴角的笑意越深,到后来甚至哈哈大笑起来,如同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你不配得到她的爱,你从来只会让她伤心,辜负她!”

郑明堂最后将他丢回草堆里,喘着粗气也靠坐下来,烦躁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仰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宁渠看着铁窗撒下来的微弱光亮,仿佛能看到孟阮那张温婉的脸,对着这张脸,说爱都显得太过轻浮了,他的确是不配说这个字眼,他只配堕入地狱,当她脚下尘泥。

“郑明堂,帮我照顾她三年,我保你后半生位极人臣。”

良久,本以为已经死寂下去的牢房里,传出这么一句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