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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妇道人家?”刘季简直想笑。

“正因我是弱质妇人,与张大哥同去,一老一弱,草木皆兵的鲁县守军才能卸下防备之心。

再说,我与大王本就是一体,若我敢亲赴鲁县,天下谁不赞大王之勇。”

刘季闻言抬头,对上了吕雉那双比张良更真诚的眼睛。

很明显,她清楚刘季的顾虑,心腹大患韩信手中的兵权尚未解除,帐中最睿智的谋士张良又自请离开大营,牵一发动全身之际,身为汉王的他,难免患得患失;

然而,机智的吕雉,在言语中向刘季明确表示了,自己与他是唇亡齿寒的利益共同体关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有她同去,多一双眼睛替他监督局面,也不是件坏事,刘季心想。

况且,一个女人嘛,既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造自己的反,无非是想多挣点功,在后宫地位稳一些罢了。

于是,他骤然绷紧的后背慢慢松弛了下来,再说话时,语气里也透出体贴和关心,

“我只是怕你们辛苦,也罢,你二人同去,凡事也有个商量。

我带着大军人马,径直堵到鲁县城外,给你们壮壮声势。”

“大王,对待鲁县,切记要恩威并施啊。”张良觑着刘季的脸色,温言建议。

“是是是,我这就让陈平去全权准备项羽的丧事,只待鲁县一平,就将他风光归葬。”

***

去往鲁县的路上,张良叹道,

“这次要不是夫人从旁协助,老臣断然出不来啊。”

吕雉望向辎车的窗外,沿途路过的汉军战士,各个雄姿英发,斗志昂扬,无需高明术士也能看出,这是赢家之相,大汉将兴,汉家的气数就明明白白地写在这些少年人的脸上。

“张大哥的话,恕我听不懂。

我只不过想为自己多挣一点功劳,届时也多一重保障罢了。”

“老臣总有种感觉,夫人莫非在担心将来的变故?”

“天下大定后,就该论功行赏了。

以前来不及搞的争斗抢夺,都会慢慢浮出水面的。未雨绸缪,也不见得是坏事。”

“太子已立了三年,夫人又数次以身犯险,劳苦功高,子凭母贵,断无人敢觊觎的。”

吕雉牵动嘴角,只不做声。

三年算什么,你可知道,在之后的九百年中,无数立了三十年的太子,照样被雨打风吹去,随时可能身首异处。

张良见她不语,改了话题,

“临行前,我听得最新线报,灌婴他们还未找到虞姬与钟离眜的任何踪迹,也不见尸身,居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吕雉顿了一下,附和着说,

“虞姬也就罢了,大王一日不手刃钟离眜,宛如锦衣夜行,心里是一日不会畅快的。”

上一世,吕雉博览史书,因此格外清楚,楚军大将钟离眜此时依然活着,只是于垓下之战后,逃匿了起来;

这个令刘季恨之入骨的仇敌,将会在距今日一年多后突然现身,并给本就风雨飘摇的韩信带去灭顶之灾。

既然自己洞察了先机,那这其中,是否存在可以收服韩信的可乘之机呢?

此外,在楚营做人质的岁月中,她与虞姬有过几面之缘,在她的印象里,那个美得如梦似幻的女人总是懒懒的,像山中一株随遇而安的蔓草,春风来了便开花,秋雨来了便凋零,不争不抢,与世无争。

两世以来识人的直觉告诉吕雉,连争宠都嫌费事的虞姬,应该更懒得脱离项羽,独自逃跑。

而且,虞姬并不畏死,她太随遇而安了,只会把死亡视为另一种际遇而已。

苟活比求死更难,一个又懒又不怕死的女人,却迎难而上,究竟是为什么呢?

“呀!”吕雉眼中精光一闪,又猛地拧了自己小臂一把,才把那个惊人的结论默默吞下。

***

劝降鲁县的过程,异常顺利。

作为汉王的代表,张良与吕雉,一老病一弱妇,敢于孤身深入森森白刃,处万军之中却如入无人之境,其慨然勇气与凛然大义,早已令鲁县守军们深深折服。

及至二人当众捧出承于精美玉奁中的项羽头颅,并许诺会将项王妥善安葬时,鲁县父老瞬间哭成了一团。

既然封君已死,他们与封君间的君臣义务也就自然解除了。

守军人心动摇,开城投降,汉军不费一兵一卒,夺下了项羽最后的地盘。

入城后,刘季果然恪守承诺,以鲁公的规格仪制,将项羽的尸身拼凑完整,又为他着衣、覆面、设握、结跗,然后以衾包裹,以绞扎结,入殓过程一丝不苟。

丧礼上,刘季抚着项羽的樟木棺,哭得撕心裂肺,历属自己与项王出生入死的反秦战绩,几欲泣血,在场诸人无不潸然泪下,就连深知内情的吕雉,也被他澎湃的眼泪搞唬得一时难辨真伪,心下好生敬佩。

眼见刘季瘫倒在地,越哭越收不住,恨不得要即刻随着项王去了,主持仪式的陈平忙使个眼色,命左右侍从赶紧将汉王扶下去,好生休养,莫要哭坏了身子。

***

吕雉随刘季进到内室,见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又长叹一声,再开口说话时,已是恢复了往日的粗野习气,

“哭这一场,累死老子了。

告诉陈平,赶紧将仪式收尾,咱们今晚不睡了,直接由谷城南下,去定陶。”

东郡定陶县,正是韩信大军驻营修整的地方。

后来,关于这一系列漂亮的操作,史书里是这样记载的——

《吕周书·圣神曌皇帝本纪》:

“项羽以兵大败而走,高祖使骑将灌婴率旧秦人追之,项羽乃刎而死。

楚地悉定,惟鲁不下。上亲赴鲁,深入白刃而面如平湖,以项羽头示鲁父兄,鲁乃降。”

***

韩信驻军的东郡定陶,离鲁谷并不远,刘季一行人轻车简从,连夜赶路,一日内便能到达。

“看样子,到定陶后的一切事宜,大王都胸有成竹了?”

张良年迈多病,故格外受到优待,每每与吕雉同乘马车。

饶是乘车,但赶路太急,顾不得舒适,一路上只颠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听到吕雉如此问,他还是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个无奈的苦笑,

“大王在韩信身边,早就布下了一枚闲棋冷子。夫人不妨猜猜,此人是谁?”

吕雉闭目思索,脑中迅速闪过一张张或老谋深算、或忠厚寡言的脸,那么多人,那么多年,那么多事,蛛丝马迹,草蛇灰线。

电光石火间,她陡然睁开双眼,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