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幽蓝,深邃。一支船队借着微弱的星光在悄悄行驶。船上,草苫覆盖着一袋袋粮食。一名装扮成商号伙计的义军士兵正靠着粮袋打盹,装扮成商人的方国瑛和方国珉走了过来。士兵被他们的脚步惊醒,急忙站直身子。
“将军!”士兵急忙行礼。
方国瑛掀开草苫,看了看粮食,说:“岛上的兄弟正盼着这批粮食呢,要小心守护,不许懈怠!”
“是,将军。”士兵说。
船队继续行进,海面不时传来哗哗的浪涛声。
船队经过一处岛礁,突然从小岛后边闯出十多艘巡检司的快船,横在了方国瑛船队的前边。火把光亮中,几十支张开的弓箭指向方国瑛的船队。
“四哥,不好,”方国珉指着前边的船队说,“前边是巡检司的船队!”
“别慌,”方国瑛说,“相机行事。”
“嗯。”方国珉点点头。
巡检军士高喊:“停船检查,停船检查。”
方国瑛示意,船队停了下来。
巡检走到船头,问:“船上装运的是什么货物啊?”
“回巡检大人,”方国瑛说,“船上只是一些山货,没有别的。”
方国瑛丢过一个包裹,巡检军士接过包裹,呈给巡检,巡检接过,掂了掂,扔到甲板上。
“哼,”巡检冷冷一笑说,“还想蒙骗本官,一些山货也值得夜里偷偷泛海行船?”
“唉,没办法。”方国瑛说,“掌柜的催的急。”
“少啰嗦,”巡检向身后的巡检军士说,“登船,给我搜!”
巡检军士驱船靠近,纷纷登船,在船上搜查一番,发现草苫下的粮食。
“大人,”巡检军士高喊,“船上全是粮食。”
“好大胆子!”巡检大怒,“你竟敢偷运粮食!”
“大人,”方国瑛说,“小的哪敢偷运粮食,这是掉脑袋的事,就是再借给小的十个胆,小的也不敢呀。不瞒巡检大人,这几船粮食是行省一位老爷托我家掌柜运送的”。
“还敢狡辩,”巡检大喝,“我看你分明是要偷偷送给海上的贼寇。”
“巡检大人……”方国瑛还想争辩,巡检不再理会。
“把船上的人全部押回巡检司,”巡检大喊,“粮食全部查扣。”
“是。”巡检军士一起答道。
巡检军士走了过来,方国珉欲反抗,方国瑛拉了拉他的衣袖。巡检军士押着方国瑛、方国珉进了船舱。
巡防千户所。帅帐内,方国珍坐在书案后,愁眉不展;刘仁本、方国璋、陈仲达、方明善、丘楠等义军头领分坐于两侧,一言不发。书案上,放一官府公文。
方国珍说:“方才官府差人送来公文,要我于两日内募集三百艘航海大船。”
“什么,三百艘?”方国璋问,“官府要这么多大船做何用?”
“邹普胜攻取武昌后顺江而下,已逼近江浙。”方国珍说,“官府征募大船是要充战船之用,以抵御蕲黄义军。”
“两日之内,别说三百艘,三十艘也募集不到。”陈仲达说,“百姓只有捕鱼舢板,哪有什么航海大船。”
“官府分明是在刁难我们。”方明善说。
“大船我倒是不缺,就是战船也有数百艘。”方国璋说,“可那是我们的家当,白给了他官府,我们还指望什么?”
“官府公文就压在这书案上,不交大船是抗命不遵;交给了官府,我义军实力大减,只能听命于人。”方国珍看看身旁的刘仁本,说,“先生,为何一言不发,你对此事有何良策?”
“刚才我详细看了官府的公文,”刘仁本说,“我看官府不只是想刁难我们,恐怕是另有企图。”
“另有企图?”方国珍不解地问,“是何企图。”
“我义军虽已归顺,可官府对我一直存有戒心。”刘仁本说,“特别是掌控漕运之后,我义军实力大增,官府已有不安;前几日,二将军率船队回营,官府查觉后更是惊恐。我看官府募集战船只是其表,借机削减我义军实力应当是其里。”
“嗯。”方国珍点点头说,“先生所言甚是有理,此事该如何应对?”
刘仁本说:“不可操之过急,此事须考虑周全。”
“还有何可考虑的,”方国璋愤然而起,“官府心怀这等歹意,我们还在这里坐以待毙,干脆反了,退回海上,再不受官府的约束,也落得个逍遥自在。”
众人纷纷站起说:“对,不能给了官府……一条船也不能给……官府不容我们,就返回海上……”
方国珍看看众头领,又看看刘仁本,一时无所适从。
巡检司牢房内,方国瑛、方国珉并肩靠墙而坐。门外,负责看守的军士,走来走去。
方国珉说:“三哥派我二人为岛上的兄弟送粮,粮没送到,我们二人也被关在这,怎么办?”
“我们被关不要紧,”方国瑛说,“可岛上的兄弟还等着这批粮食呢。”
“怎么办?”方国珉问,“二哥、三哥他们会不会来救我们?”
“没人送信,”方国瑛说,“二哥、三哥怎么会知道我们被关在这?”
“那怎么办?”方国珉问。
“必须想个办法出去。”方国瑛说。
方国瑛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方国珉会意,接过,走向牢房门。
“军士大哥,我们饿了,麻烦你给弄点吃的。”方国珉亮出手中的银子。
看守军士看到银子,两眼放出光。
“好的,好的。”
看守军士走了过来,欲接银子,方国珉趁其不备,双手伸过木栅,死死掐住看守军士的脖子,军士挣扎了两下,不再动弹。方国瑛趁机取下钥匙,打开牢房门。二人冲了出去。
一名看守军士边往里走边打着呵欠,被奔跑中的方国瑛迎面撞上,身子转半圈,倒在地上。
看守军士愣了一下,连忙爬起来,大喊:“有人逃跑了,快抓住他们……”
夜幕下,装扮成商人模样的方国瑛、方国珉逃出巡检司,在山路跌跌撞撞地奔跑,他们身后,巡检军士在紧紧追赶。
巡检挥着长剑大喊:“快,快,别让他们给我跑了。”
巡检一催马,向前追去。巡检军士在马后边跑步跟随。
方国瑛和方国珉跑到一个岔路口,方国瑛停了下来指左边的小路说:“国珉,你快从这条小路逃出去,我把他们引开。”
“不,”方国珉说,“四哥,你先走,我把他们引开。”
“别争了,再争我们谁也跑不掉。”方国瑛催促说,“逃出去,赶快向三哥报信。”
方国瑛把方国珉推向左边小路。
“哥……”
方国珉回过头来,还想争辩,远处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
“快走!”方国瑛大喊。
方国珉抹了一眼泪,向前跑去。看着方国珉的身影消失,方国瑛沿着右边山路向前逃去。
官军追到岔路口。巡检左右看了看,剑向右边一指,大喊:“这边。”他带着军士向前追去。
方国瑛跑着跑着,忽然脚下被绊了一下,摔倒在路上,他爬起来,想再逃,巡检纵马赶到,长剑横在他的面前。
“我看你还往哪跑。”巡检冷笑着说。
巡检军士围了上来。
“把他绑了,带回去。”巡检大喊。
方国瑛被绑了双手,推推搡搡地押回巡检司。
巡防千户所帅帐内,义军众头领还在为官府征船之事争议不休,方国珉闯了进来。
“三哥……”方国珉大声哭喊。
众人一齐把目光投向方国珉。
“国珉?”方国珍问,“不是让你和国瑛去岛上送粮吗,你怎么回来了?”
方国珉气喘吁吁地说:“粮……粮……没了……”
“粮没了?”方国珍问,“怎么没了?”
“巡检司……”方国珉说,“被巡检司……查扣了!”
“巡检司?”方国璋勃然大怒说,“一九品小儿也敢动我义军粮船!”
“国瑛呢?”方国珍问。
“四哥……”方国珉流着泪说,“四哥被他们抓走了……”
方国璋愤然起身,怒吼:“还啰嗦什么?走,去救回国瑛,抢回粮食!”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起身说:“对,救回四将军,抢回粮食!”
方国珍从书案后慢慢站起身,说:“连巡检司也敢对我义军动手,看来官府是真未把我义军放在眼里。”
陈仲达说:“官府对我义军如此,何必再为其效命!”
众人纷纷说:“不能再为官府效命!退回海岛!……”
方国珍看了看刘仁本。
“事到如今……”刘仁本无奈地说,“也只能如此。”
“好,官府既不容我,我等只有再举义军大旗。”方国珍大喊,“二将军、陈仲达听令!”
方国璋、陈仲达齐声答道:“在!”
“命你二人率一队人马,荡平巡检司,救出国瑛,夺回粮食。”方国珍下令说。
“遵命!”方国璋、陈仲达走出帐外。
“其他人等各帅部属,随我重返海岛。”方国珍说。
众人齐答:“遵命。”
月下,义军的船队在海面上浩浩荡荡地行驶。帅船船舱内,方国珍与刘仁本在桌案前相对而坐,二人都沉默不语。窗外传来连续不断的浪涛声……
一抹朝霞染江了巡检司。方国璋率义军来到巡检司大门外,他举起宝剑,高喊:“荡平巡检司,活捉巡检小儿,杀——”
“杀——”义军士兵一起高喊。
方国璋、陈仲达带着义军士兵向巡检司杀去。巡检司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义军士兵冲了进来。院内,巡检军士四处逃散,几个抵抗的军士被义军士兵一阵砍杀,纷纷倒地毙命。
巡检司牢房内,方国瑛满身伤痕,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听见外边的喊杀声,眼睛顿时充满惊喜,他试了试,想站起,腿上的伤让他无法站起……一把巨斧劈开了牢房的木栅,方国璋、陈仲达冲进了牢房。
“国瑛,国瑛……”方国璋大喊,“二哥救你来了。”
陈仲达走过去,搀扶起坐在地上的方国瑛,来到方国璋面前。
“二哥……”方国瑛流下眼泪。
“哥来晚了,”方国璋抚摸着方国瑛的伤口说,“让你受苦了……”
“这点伤算什么,”方国瑛抹了一下眼泪说,“只是……只是粮食未能送到,岛上兄弟还饿着肚子呢……”
“四将军请放心,”陈仲达说,“主帅已带领义军重返海上,岛上的兄弟饿不着肚子,只要你没事就好。”
“什么?”方国瑛惊喜地说,“我义军又反入海上了?”
“嗯。”陈仲达点点头说。
“好,”方国瑛说,“再也不用受官府的气了。”
传令士兵过来禀报:“启禀二将军,院内上上下下都搜遍了,未找到巡检。”
“逃跑了?”陈仲达问。
“巡检司被我义军四面包围,他逃不掉。”方国璋说,“仲达,你在这照看国瑛,我去看看。”
方国瑛说:“我也去。”
“你的伤……”陈仲达担心地说。
“没事,走。”方国瑛脚步蹒跚地向牢房外走去。
巡检卧室内,满地狼藉,士兵正在里边翻箱倒柜地搜寻。
“仔细搜,”方国璋说,“他未能逃走,一定躲在什么地方。”
方国瑛走到一个靠墙的木柜前,仔细查看一番,没有什么异样。他用手敲了敲木柜旁的墙壁,墙壁咚咚地有回声。
“这里有暗道。”方国瑛喊。
众人围了过来。方国瑛拧了拧木柜的铜环,一阵吱吱呀呀声音过后,木柜后现出一暗门。
“巡检一定从这里逃走了。”方国瑛说。
“追。”方国璋大喊。
众人从暗门钻进暗道。暗道很长,幽深昏暗。方国璋、陈仲达、方国瑛带着义军士兵探索进行了好长时间,终于出了暗道。前边是一条小河,巡检正驾着一条小船匆忙向对岸划去。
“追。”方国璋大喊。
“不用追。”方国瑛说,“他逃不掉。”
方国瑛从士兵手中接过一把弓,搭上箭,拉开,奋力射去。箭头映着晨光,直中巡检后背,巡检身体猛然一颤,然后慢慢跌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