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做到的？”
沉舟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让莎的手钏，也是截断几个气穴使气流逆行来改变阴阳。我没有办法像妖术一样改变已有的外形，但可以试着改一下气息的流动方式。”
他手里的半截雄株，确实颜色变得不同。
“把雌株隐藏在萨拉赫斯城里的人，在雌株上绑了赤栀。这会导致雌株对雄株的吸引力变弱。现在它更喜欢我。”
伊萨看了眼水晶墙外。
“再过一会儿可以移出萨拉赫斯了。等它脱离城市上空，必须把空藤一口气彻底击沉。”
来历不明的巨鸟轰炸半天后，那片带来绝望的影子终于往西侧移动。
木鸢由东北角进入萨拉赫斯，再扫过西侧离开，不可谓损失不大。
不幸中的万幸，由于中央广场惨绝人寰的景象，城里余下百姓逃往了港口，西城原本是大片集市，现在找不到一丝人迹。
沉舟靠在水晶墙前，告诉伊萨下方的情况。
他发现伊萨心不在焉，不出一声。
“有什么问题？”
沉舟以为他控制不住空藤，忧心忡忡地看了眼仓房。
伊萨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一会儿跃过城墙时，你下去。等鸟移到西侧，我来用那根炮管炸掉这只机关鸟。”
这话似乎是说他不打算离开木鸢。
沉舟没有搭腔，静静看着他。
“我一放开雄株，它马上返回城市。它移动速度太快，很难保证彻底烧毁之前不飞回萨拉赫斯。我必须留在这里，直至空藤燃尽。”
沉舟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对华英国诸多记恨，倒是很乐意为了这里的人去死。”
“你若是想这样对她说，随你的意。”
伊萨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
得知他的死讯，让莎会为他难过，还是为他因鹘霜人死而难过？
很快水晶墙前出现萨拉赫斯西侧的城墙。
“萨拉赫斯以西是沙丘。你不在这里离开，到时候必须从高空跃下，滋味可不好受。”
伊萨冷冰冰地告诉那名雁族人。
沉舟一直盯着水晶墙外，没有理他。
看雁族护卫迟迟不离开，伊萨不由焦急。
他们的关系没亲密到可以苦口婆心地相劝，尤其对方对他说的所有话都置若罔闻的时候。
“你到底想干什么？”
伊萨忍无可忍，压着嗓子问沉舟。
“难道也想死在这里？”
“……殿下在后宫时曾向所有人宣布我是她的心上人，以此为理由救过我。”
沉舟置身事外似的，突然讲起毫无关系的过去。
“我们俩假如同时死去，你觉得她为谁难过更多一些？”
“……谁要与你争这么无聊的事？”
伊萨嘴上这么说，听到让莎曾经对外宣称这名雁族人是心上人，心里不免冒出一股酸味儿。
让莎与这个人分开以后才遇到他，他为让莎所做的事，无异是这名雁族人以往所为。
难道她把他视为了这个男人的替身？
不，不会的。
让莎看雁族侍卫的眼神里并无情爱。
可是那两人之间有股说不清的默契，唯有彼此深深信赖才能做到。
让莎对他……不曾有过这么深的信任。
伊萨无比渴望从她嘴里听到答案。
为什么宣称这名男子是她的心上人？
她所失去的记忆难道与这男人有关？
会不会她想起所有的事后，选择他而不是自己？
伊萨不在意为了救无辜百姓而死。
可不知道这些答案，他心神不宁。
心绪烦乱使他控制空藤时发生了失误。
木鸢一阵猛烈摇晃，脚底深舱传来巨响。
“糟了！是下方弹药舱里的炮弹炸了！”
很快爆炸声连成一片。
这下别说把鸟移动到远离萨拉赫斯的地方，想跑都难。
伊萨一阵不知所措，突然迎面狂风吹来。
他抬起头，发现沉舟不知什么时候劈开了前方的水晶墙。
他们已经离开了萨拉赫斯城，到了贴近城池的荒漠。狂风席卷黄沙灌进鸟腹，吹得他睁不开眼。
“你要干什……咳咳咳……”
爆炸声越来越频繁，摇晃的鸟身并着狂风，震得伊萨难以站稳。
声音逐渐靠近，快到他们所站位置了。
没给他细想的时间，一条长带穿越疾风，将他腰拴住。
舱内的木柱栏杆飞快远离——他的身体被拽出舱房，抛向天空。
远远飞出木鸢的阴影，刺目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伊萨脸上。
白云紧贴他飘过，他知道自己跟那疯狂的男人一起往下坠落。
在他们另一边的半空里，木鸢的腹部遍布火光。
尽管满身疮痍，它仍然执着地往萨拉赫斯城的折返。
那里有与它交换过花粉的雌株。
伊萨脑海里突然飘出这个念头。
他望向那座冒出黑烟的城市。
他也想回去，想回到让莎身边，想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兴高采烈地说在外遇到的新鲜事。
他不想要波澜壮阔的人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英雄，只想与她一起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一想到自己在生命最后时刻理解了一棵植物的渴望，他想笑。
他丢了这条命所做的一切全白费了吗？
在他这么想时，一侧天空里掀起一波狂岚。
数不过来的气刃飞向木鸢，刹那间将它撕成碎片。
藏在鸟腹的炮弹在同一时间炸响。
火光直冲天际。
先前那只不可一世的瘟神，顷刻间成了半空里一团吐出红光的黑烟。
仿佛火山喷发时落下的火花，那团火焰从漫天黑烟里迸发，成为火雨，散落到滚烫的沙地上。
与木鸢的残骸一起坠向沙漠的还有伊萨。
在他想最后仰头看一眼蓝天白云时，世间最后的风景被雁族人遮挡住。
这人原来一直在自己附近？他居然没有留意。
最后是跟这个人一起砸成肉饼……这比在鸟肚子里独自炸成碎片还教伊萨难受。
“行行好，你能不能去另一边？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沉舟不理睬他一脸伤情，一把拽住他的前襟，反手把他拉到背后。
伊萨既不明白男人怎么做到这件事，也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很快他发现坠落的速度变慢了。
——这人竟然踏着木鸢散落的残骸往地面奔跑！
“你到底是不是人！”
“等你回了东莱，就知道这不算什么。”
沉舟背着伊萨跳回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