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翎一早思索过尾济所说的问题。
同为神明后裔，雁族女子并不稀缺，唯独华英国的皇族，女子鲜见。
这不得不说奇怪。
“为什么氿方后裔不缺少女性，龙神一脉却极少有女性出生？”
“确切来说，氿方皇族也没几个女性。雁族里大部分是氿方王族与百姓的后代，即便继承了神明的血统，也微乎其微，不似华英国皇族血统纯正。”
“难道是因为神明血统难以诞生女性？”
关翎模模糊糊记得重溟君提过，女神降世并非吉兆。
尾济点了点头。
“上古时女神远比男神多。至天地有序，女神逐渐销声匿迹。如今几乎是吉光片羽了。”
他一口气端起碗，吃完了碗里的菜叶子。
“正因为女神稀少，世人认为男神缺少良配，才兴起过一阵以人祭许婚谄媚神明的风俗。遭了几次天谴方知道收敛。”
“女神为什么消失了？”
这么诡异，关翎当然要追问。
“那是因为……”
尾济蹦下桌子，变回了苏檀的模样。
“神明的阴阳之别，与凡人的男女不同。凡人的男女之别微乎其微。正因为没有多少差别，才成天强调差别。”
“是吗？”
关翎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又看了看伊萨的。
“男神与女神出生于阴阳循环的两端。阳气上升为神，阴气下沉为形。与凡人男女孕育后代有一点点相似。”
尾济伸出小指，示意那“一点点”。
“所谓神婚，莫非就是使阴阳循环成形？”
伊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正是如此。故而神明间结缘，不可轻易改变，否则动辄山摇地动，天地变色。哪儿能像凡人一样，今天成亲明天和离，明天再成亲，大后天再和离。”
华英国皇后与皇帝不能和离的传统，应该就是沿袭自太祖与清源皇后间的神婚。
许多习俗原本的含意经常在一成不变的重复中为人遗忘。
尾济挥了挥衣袖，坐回椅子上。
沉舟不失时机地替他添了一碗白菜。
“一旦天地有序，山川定位，也就不需要女神了。倘若女神现世，再与神明结缘，反生变数。”
所谓“不吉”，恰是这缘故。
“既然这样，以人祭与神明举行神婚，又是想获得什么？”
伊萨最关心的是这件事。
依尾济所言，男神的清升之气经由女神下沉，化作山川河岳，于凡人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既然如此，为何多此一举？
“神婚，最早写作‘沉嬖’或者‘沉妾’，祭祀的乃是先祖鬼神。不知是谁别出心裁用来祭祀天地河岳，时人纷纷效仿。说到底以为神明能因此护佑凡人，实属一厢情愿的无稽之谈。”
尾济一边说，一边去抓小碟子里的梨花糕。
“神明早于凡人现世，怎可能稀罕凡人的供奉？”
他塞了一嘴糕点，毫无说服力。
“以神婚的方式献祭神明，没有成功的例子。神明不愿接纳供奉，那些人祭多是白白死了。将一时揣测奉作圭皋，坚信不疑。糊涂至此，可怕，可怕。”
伊萨低下头。
靳月夔不知他的心事，多嘴插了句。
“可是世人传说重溟君与凡人结下了姻缘。我去东莱时，当地皆这么认为。”
“那件事啊……”
尾济嘴唇抿成一线，藏着笑。
“二皇子若是知道什么，快点说。”
关翎戳了戳他的手臂。
“这传说出自纪氏，事实如何，我怎可能知晓？在我看来，不可能，不可能。”
尾济连连摇头。
话说一半，他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愣了一会儿。
关翎刚想催他继续说，见他少见地皱起了眉。
“你们想知道什么，亲自拜访一趟纪氏大寨较好。”
好半天，他吐出这句话。
*
快出正月的时候，沉舟接到了消息。
“太史……自尽了。”
太史自尽可能是摆脱怪物控制后，无法接受自己害死发妻，也可能是知道罪责难逃，干脆一死了之。
那怪物可以影响人的情意，改变不了人的心智。
而今无法知道他帮甄静雪害死发妻，掺杂了几分真心。
“甄静雪可获罪？”
关翎有些遗憾地问。
“太史自尽翌日，司寇府以道可清妻子身故存在疑点为名抓他进天牢，调查后发现他手里的命案不止一条。”
沉舟念着纸条上的字。
“数位与他相关的富商离奇死亡，死后与他合伙的买卖落到他手里。这件事暂时未有结论。京城里不少人流传太史是畏罪自杀。甄静雪亦押入天牢待审。”
“京城里的人消息依旧灵通。”
毕竟紫尘茶舍有位无所不知的说书郎。
甄静雪与道可清的所作所为瞒不了几日。
太史手里无实权，只因管理府衙纪录的誊本，叫纪离鸿盯上，闹得家破人亡，实属无妄之灾。
那男人死在她手里，不会善罢甘休，迟早要一雪前耻。
见她闷闷不乐，伊萨打了下响指。
“这两日萨满康德的戏院里来了天城的戏班子，表演天城诗剧。我们反正在这里待着没事，不如去看看？”
“天城的戏班子也来鹘霜表演？”
关翎来萨满康德时见到过城里的戏楼，是华英国人盖的，门口牌子上全是华英国的戏码。
与鹘霜势成水火的天城人也来演出，她有点意外。
“鹘霜有不少天城贵族。哪怕与天城打得不可开交，这里也没断过天城的货物。”
靳月夔听说有天城的戏班子，来了兴致。
毕竟他喜好诗词，又能听懂一点天城文，天城的诗剧他当然感兴趣。
这苦了听不懂天城话的翎儿。
“这次演的是什么？”
她悻悻地问。
“一名天城贵族写的剧本。《惊梦》、《珠璎》、《钟情》以及《持明》，共有四个故事。”
伊萨脱口而出。
“说的是什么？”
“问别人哪儿问得清楚？不如直接去看。”
见她起了兴趣，伊萨趁热打铁。
“可我……听不懂天城话，而且……”
来萨满康德后，关翎一直待在院子里。
她也想进城逛逛，又怕四处溜达惹出麻烦，更不要说去人声鼎沸的戏园子了。
“萨满康德的戏院有专供贵族与富商使用的包厢。穿着斗篷出门，到了房间再脱掉外套，旁人看不见你是谁。至于戏词，我可以看戏的时候翻译给你听。”
“我也要去。”
尾济飞扑进翎儿怀里。
伊萨与翎儿两人外出的梦想，瞬间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