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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讲的是祖父的一段往事。

至于他是怎么逃出那个洞的,他也没给我讲,只是说他出去以后见外面在下雨,把庄稼都救活了过来。而那座小山也发生了断裂,藏有火洞的那一半不知所踪,剩下那一半下沉,成了块名副其实的大石头。

青铜脸和鬼王更像一个梦。不知是那青铜脸灭了那鬼王,并毁了那一半山,还说那鬼王带着那半座山逃跑了。往事随风,随着那个年代的人相继离开,它的真假已不重要。而我现在之所以提起它,是因为祖父今天早上死了,我现在正骑车从乡里回家,好帮着父亲为其料理后事。

我对我祖父的记忆并不多,就知道他胆子大,经常说:

“海洋淹不死鱼,世界也淹死不了他。”

车轮再次碾轧在家乡的老桥,我的思想再次活跃起来。

雨季未到的河床里只是散布着许多水坑,在边缘嫩绿的芦苇和野草的包裹下,如一块块的琥珀。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草木生生灭灭,老桥的时光像是飞出的箭永不回头。

这是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多孔拱桥,建于共和国初期,集全乡数万劳力历时两年完成,他见证了共和国的成长,也目睹了我的蜕变,如今已风烛残年,而属于它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从这里走的次数多了,有时我觉得我的青春还不如桥下的河水。它们至少去了远处,而我却像是只拉磨的笨驴,整天围着这破桥转。

我把这种生活归咎于我的家乡。

我的家乡地处华北平原,土地太平,风水上就没有形势,自古以来也没听说出现过厉害人物。我上过几年大学,有幸进入乡里上班。工资虽不高,但守着家平日没花销,农忙时还可以给家里干活。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我自觉已有很大的进步。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的幻觉。”

车轮马不停蹄,我一到家思绪就被各种琐事填满了。

——现在则是被祖父的死亡填满,关于我祖父的死亡,那还得从我那采蘑菇的老父亲说起。

我的父亲是个农民,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买了台电影放映机。农闲时到处给人放电影。半月前他放完电影回来,半路在田野上发现不少白蘑菇。北方春季蔬菜珍贵,他想也不想就采回来,结果就遭了殃。

其他人都没事儿,唯独我爷爷产生了食物中毒的症状。送医院一检查,发现他早有重症在身,在医院里待半个月,然后今早暴毙而亡。

我对死亡没概念,可这时仿佛却闻到了它的气味,也看见了它的形状。

死亡的味道就是蒜苗炒肉丝的香味,死亡的形状就是灶房里飘出来的袅袅炊烟。在中午的阳光下,一切思绪都被压抑在冷峻沉寂里。

妹妹正在院子里洗菜,这时正掀起那个大不锈钢铁盆倒水。

咣当一声!

我的出现让她心里一惊,盆子里的水就没能倒干净,在盆子里不停晃动,反光照无花果树叶片和她稚嫩的脸上,跳跃的光圈如青春的乐章。

我的妹妹叫陈云朵,今年十六岁,在乡里读寄宿制初中。马上要中考了,平时她大概两周才能回来一次,现在回来肯定是请了假。这样的年纪多少有点叛逆,见我回来连个招呼也不打。

我对此并不在意,我关心的是她的考试。

“你怎么回来啦?课都不上啦!”我问。

她显然怕我,嘟嘟囔囔说:

“今天咱爸去学校接我,说让我看咱爷一眼。”

接下来他的话让我有点莫名其妙。

“咱爸说得看看,再不看就破相了。你别问啦,赶紧进屋吧,待会儿还要你帮着做手术呢。”

“人都死了,还做手术?”我心想。

妹妹就进了灶房,我就进了堂屋。

堂屋并没有爷爷的尸体,却看到村里的那个叫柳城的乡村医生。他正独自在里面看一本养猪的书。柳医生和我父亲平辈,但年轻的多。他曾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医术精湛,因为老是留着个平头,就被称为平头哥。村里已没赤脚医生了,他就在村里开了个诊所。小时候我一有病都会去他那儿打针,时间一长就有点怕他,总感觉他身上有股青霉素味儿,灵魂如针头般冰冷尖锐,让人想起鲁迅先生。

“他在这儿干什么?难道这家伙有起死回生之术?”

我有点愣神,他就先给我打招呼。

“回来啦!”他说。

“啊,这天有点热呀!稍微动一下就满身的汗”

我掏出烟递上去,他却连连摆手,说:

“我不抽烟!”

笑容既腼腆又和蔼。我们尴尬的寒暄两句他说:

“你爷在东小屋呢!你去看看吧。”

我沿走廊往北小屋走,一进去就看到祖父的尸体。他已经和活着的时候大不一样。头发全都剃光,头上竟然用白油漆画了一个圆圈,里面还打了一个叉,这情形让人不由联想到那些将要被拆除的房屋的命运。

父亲正在里面收拾屋子。这屋子除了作为卧室平时也存放粮食。他正在把里面乱七八糟的粮食堆起来,好让屋子更敞亮点,见我进来也不说话,最后等收拾差不多了,才说:

“再看一眼你爷爷吧。”

又对爷爷的尸体说:“你孙子来看你了。睁开眼看看他吧!”

尸体自然没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