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辉正拿着本书坐在桌子前头昏昏欲睡，忽然觉得鼻子奇痒无比，“阿嚏”一声打了一个喷嚏，还没喘口气，第二个第三个喷嚏接二连三地跟了上来。
这么着连续打了四五个，才停了下来。
在上头讲课的先生原本正在不紧不慢地讲孔圣人和他的学生子路，讲到孔圣人说子路“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正说到兴处，下头的学生冷不丁就来了一串连环喷嚏，声音还很大，一声接着一声，硬生生把他的思路打乱了。
等喷嚏声停下来，他已经忘记自己说到哪里了。
先生气得捻着胡须不说话，把书攥在手上，手朝身后反绑着，往下头看去。
陈明辉这家伙正揉着鼻子小声嘀咕：“又来了，这咋老是莫名其妙打喷嚏，又是谁在想我了……”
他左手边坐的是顾三郎，前头坐着顾二郎，这两个用书本挡着，撇过头冲他挤眉弄眼。
顾二郎冲他嘿嘿嘿地笑：“明辉哥，我看你这喷嚏打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可不像有人在想你……”
“肯定不是有人在想你！”顾三郎把书竖起来，竖成一直线，脸贴着桌子，接过他哥的话头，小声道，“肯定是有人在骂你！”
陈明辉真是被这俩臭小子气笑了，对着他们骂：“你俩说啥呢？给我滚犊子！你以为我是你们呐，成天不干好事，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我这么老实一人，走哪里都有人欢喜我，谁会在背后骂我？”
顾二郎和顾三郎对望一眼，同时做出了一个呕吐的姿势：“呕……”
陈明辉捏着拳头朝他们扬了扬：“你们两个……”
“咳咳……”先生在上头咳嗽了两声，陈明辉三个听见响儿，赶紧把书放下来，端端正正朝前坐了，挺胸收腹，开始假装认真听课。
先生没好气地瞥了他们一眼，继续上课。
三个课堂开小差的学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先生就开始抽人回答问题：“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二郎，你来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二郎站起来，开始“嗯嗯啊啊”，语气词用了一堆，最后在先生的注视下，肩膀一塌，道：“先生，我不知道。”
先生不理会他，又点名顾三郎：“三郎，你来说。”
顾三郎捏着书本站起来，往书上使劲看，找了半天，没找到那句话在那里。
陈明辉在边上看不下去了，低下头偷偷轻声提醒他：“右下角，在右下角最后一句话……”
“明辉，你来回答。”
帮人不成把自己给陷进去了，陈明辉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一脸劫后余生表情的顾三郎，慢吞吞站起来，正准备也说“不知道”，眼角瞥见窗口站了两个人。
他蹭地把头转了过去，大表弟顾大郎和他二哥陈明瑞，不知道啥时候站在了窗外，正看着他们。
顾大郎朝他使了个眼神，伸出手指朝陈明瑞的方向隐晦的指了指，又缩着下巴露出脖子，用手做了个刀割的手势。
陈明瑞那脸色黑得就像擦了一层锅炉灰，眉头皱得死紧，能夹死一串蚊子。
陈明辉实在是没有勇气再看下去，把头扭回来，朝先生看了看。
先生也正在看着他。
他咽了口唾沫星子，道：“呃……我想想……”
这些其实他在临时抱佛脚上学之前，都已经背过了。在他妹子荷珍的提醒下，他晓得背书要先看释义，他和陈明涛这对难兄难弟，还把陈明瑞老课本翻了出来，把上头的释义看了好几遍。
这句话看着还挺眼熟的。
陈明辉感觉从窗外射进来的视线犹如一把利剑，着急之下，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当时在释义本上看见的一个词：“登堂入室？”
先生捻着胡须的手一顿，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还没说话，屋子中间隔着屏风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哼：“不会就老老实实跟二郎一样说不知道，硬憋啥呢？耽误先生讲课，还耽误我们听课。先生问你那句话是啥意思，你说四个字的词干啥？以为字挺像就是一回事了？”
怎么不是一回事？这是我二哥写的释义！陈明辉怒道：“顾采萱，我不懂你就懂了？你怎么知道我答得不对？先生都没说什么，就你知道的最多，你能耐你来回答先生的这个题，这么多人都听着呢，看你能不能说出花来。”
顾采萱是表姨父顾平异母大哥家的女儿，跟陈明辉最不对路子，老喜欢寻他的事，偏偏每回吵架都吵不过他。
这回也是。
陈明辉一张嘴，屏风另一头的顾采萱被噎住了，隔了一阵，才不甘示弱地反驳他：“陈明辉，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明知我到了这里，才上了几日的学，叫我怎么知道这个？我又不是你，能天天跟着先生做学问。”
陈明辉拿着书调整了一下站姿，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也知道你才读了几天书啊，我听你那话，还以为你是文曲星下凡了，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短短几天就博古通今，能对着我和二郎、三郎指手画脚了……”
话音刚落，屏风另一边忽然“咚”地一声丢出来一个东西，砸在墙上。
陈明辉和顾二郎、顾三郎伸着脖子往前一看，一个白瓷笔洗碎成了八瓣，溅得到处都是。
顾三郎一阵肉痛，翻了个白眼，低声抱怨：“又来了，这都第几个了……动不动就砸东西，当真不是自己家的就不心疼了……”
顾采萱恼得不行，跺了跺脚就要去推屏风。
陈明辉几个在屏风另一面，看不见她的动作，上头的先生却看得清清楚楚。
先生把书往桌上一砸，指着她道：“做什么？给我坐下来！再敢在我课上捣乱，就给我滚出去，到外头风口上站着！”
顾采萱被骂的火冒三丈之余，又有些委屈：“凭什么就骂我，你这个做先生的是不是眼瞎啊？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先生也是气笑了：“我叫他们回答我出的题，明辉答得好好的，你出来横插一杠。明辉说话不好听，我也听见了，我教训他便是了，你也不用砸东西吧？笔洗是白瓷做的，那么硬一个东西，要是不小心砸人身上了怎么办？你砸也砸了，出了气，三郎说了一句，你就要把木屏风去往他们身上推。这个屏风这么大，压到身上，就是不断骨头，也能撞得浑身青紫流血破皮，你一个小姑娘，心怎么这么毒？你这样的学生，我实在是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