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取出了蜡烛，凑到蜡烛上头，引了火，又放到了矮几上。
王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做完了这些事，重新低下头，看起了书。
金氏坐在椅子上，听着杂乱的翻书声，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起来。她惊醒了两三次，冲王八看了看，看见她由坐在床沿变成了半歪在床上，背后垫了个枕头，正举着书看着。
她试探性地问道：“八小姐，要不咱熄了灯睡觉吧，看书什么时候都能看，你身子骨虚，可不能这样糟蹋自个儿的身子，回头五太太要是晓得了，不定要怎么担心呢。”
王八从书后头露出一只眼睛来，朝金氏那边瞟了一眼，马上又移到了书上，敷衍道：“再等一会儿，还早，我看完这本书就睡。”
金氏这下子是真没法子了，也不敢狠劝了，只能继续坐着等她。主子没睡，她也不能立时就铺了被子睡下去。
只是她现在白天也忙了，王八全靠她一个照顾着，她换下来的衣服还有床上的被褥被子量比一家子人的还多，全是她一个人在洗洗晒晒，白天累着了，到了夜里，难免精力不济。
盯着王八看了一会儿，困意又袭来，她这回是真撑不住了，干脆支着胳膊，拖着下巴打起瞌睡来。
正做着梦，忽然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尖叫。
金氏吓了一跳，马上就醒了过来。
她朝王八看去，只见王八抱着腿，书被扔到了地上，她拼命在往床角落里缩，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她身后的窗户位置，好似在躲避那里的什么东西。
金氏朝后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她问王八：“怎么了？”
王八摇着头不说话，也不是不说话，就是说不出来了。
金氏心里头咯噔一下，怕不是又被梦魇着了吧？
她站起来。在椅子上坐了这么久，腿早麻了，根本站不直，她费力搬动那条麻得走不了路的腿，伸到一半，被桌腿绊了一下，直挺挺就往边上栽了过去。
金氏这回摔得不轻，右脸都碰着地了，她拿手去撑地，结果这手刚才她打盹时维持着一个动作，早就酸得不行了，也使不上劲儿。
金氏在地上挣扎着还没坐起来，另一边传来了王八压抑地哭声。
她扭头朝她看去，王八正捂着嘴哭着，一张脸吓得惨白惨白的，看着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金氏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出事了，赶紧从地上连爬带滚起来：“八小姐，你别哭，奶娘没事，你瞧，真没事……刚才是不小心，腿麻了……你别哭……”
她一瘸一拐慢吞吞往床的方向挪。
刚挪到床边上，她也顾不得身上滚的一身土和灰了，一屁股坐在王八床沿上，伸出左手去拉床的里侧的她。
王八握住了她的手，从床上爬了出来，边爬边哭：“奶娘……”
“告诉奶娘，咋啦？”
王八哭着扎进了她的怀里头：“风，有风进来……”
金氏听不懂：“什么风？”
王八想哭又不敢大声嚎，只能强忍着，抽抽噎噎道：“屋子里的窗户明明都关上了，门也关上了，但是还有风！这不对劲，奶娘，怎么会有风……我们没开窗子……有风，一阵阵的……一直在吹进来……”
金氏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初考虑在通州买宅子的时候，陈礼荣身上的银子根本不够，她已经陪着八小姐到了庄子上。离京城来去要半天的路程，别说拿月钱了，就是侯府里头拨给小姐一个月二两钱的脂粉银子，都被人昧了去一半。
庄子上日子清苦，要什么没什么，有时候八小姐想吃口牛乳的糕点，都得自己掏钱去买牛乳。八小姐身上能有什么钱，她只能自己私下里偷偷贴补。一来二去，她在侯府的时候攒下来的身家，就没了。
到了看宅子的时候，她看中了城里头的一套三进的小院子，一问价钱，要二百两银子，她跟陈礼荣哪里掏得出那么多钱。没法子，最后只好买了乡下的这一套破烂宅子。
说是个老秀才生前建的，大概也是个穷秀才吧，屋子倒是盖了好多间，可惜都不咋样，边上林子里随便砍的树，刨几下就做成了大门窗户，那木料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的，他们搬进来几年，住倒没住多久，有的窗户上都已经开始有虫洞了。
金氏看王八真的是被吓得不行了，再这么一宿一宿耗下去，真的要疯魔了。在侯府这么多年，又不是没见过被吓疯的人。她就把当初买屋子的事照实说了一遍，道：“当初买这里的时候，家里头没银子，大房那两口子仗着自个儿有几个臭钱，狗眼看人低，不肯借钱给我们买镇上的三进小院，就只能凑合着在这里住下了。村子里的大瓦房，也就糊弄糊弄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看着气派，用的石料木料都是下成的，连匠人也是村子里的。有的窗子上头，两扇窗户合上了中间还有一道口子，平时也不会注意，到了冬天就受罪了……”
有风，那是正常的，没风才叫不正常了。
王八在金氏长长的买房故事里头，渐渐安静下来。
金氏叫她脱了外衣，在被子里睡下了。
她捡起了书，往桌子上一放，就要拿被褥出来继续在脚踏上铺，却听王八道：“奶娘，你别睡地上了，地上凉，今儿个跟我一道睡床上吧。”
“这……”
“我害怕。”
金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把被子抱到了床上。床很大，王八躺进了里侧。金氏要去吹蜡烛，被王八阻止了：“奶娘，让它烧着吧，太暗了我不敢睡。”
金氏躺到了床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个盹，睡意早没了。她挨着王八，也不敢乱翻身，只能看着床顶发呆。
过了许久，桌上的两根蜡烛烧到了头，没了。
屋子里暗了一片。
王八忽然喊了她一声：“奶娘，我那天夜里被关在柴房的时候，梦见荷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