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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静立在一旁,神色不明。她懂爱吗?这十年,她化身芊芊,陪伴在这位帝王的身侧,她的才情不亚于庄凝卿,她的柔情不亚于庄凝卿,但她终究不是庄凝卿。这位帝王的爱,独一无二,只为庄凝卿。

她的手缓缓捂住心口,嘴角轻扬起嘲讽的笑意,淡漠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远去的身影,声音沙哑:“我……终归输了。”

我低垂下眼,只觉这命运如此可笑。

那位帝王,不停地挖着那桃林下的一方寸土,我方才明白,何以徐公子的目光痴迷于这翩飞的瓣宇,何以这里的桃花终年常在,这里……埋葬着庄凝卿。

她的身,她的心,只为这里的两个人停留。

但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他以为他的红颜还在吗,那个千里奔波只为见他的庄凝卿,那个容忍他心有所属的庄凝卿,那个为他深入军营的庄凝卿,那个才情可倾国的庄凝卿……不过是桃花树下的枯骨。

那个男子,拼命挖着泥土,神色癫狂。

“庄凝卿,朕不准!我若要你生,你只可以生。你若死了,我就用这天下来陪葬你!”

是吗。天下。

当初你为了天下放弃她,现在你要用天下来换取她。你以为,她还在等你吗?

徐洛飒,徐夜溟,你们,为什么都看不透。

“庄凝卿,庄凝卿!”徐洛飒对于站在他身边的我毫无所觉,只是埋头于挖庄凝卿的尸骨,或许只是为了自己内心可笑的奢求。他的手,被泥沙磨出了鲜血,露出了森森白骨,而他浑然不觉。

我别过眼,再不看他。

直至最后,我只听到了他沉重的喘息声。

我转过头,他已经捧着一截尸骨,笑意惨淡。

这……是你亲手葬送的佳人。

“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形态疯癫,“庄凝卿,庄凝卿!”

我读着疏影寄来的信,他们回扬州时,我也一同回了一趟扬州,去瞧一眼病怏怏的徐公子。

他已经能够起身,我与墨痕前去拜访时,他正在侍弄他的花花草草,笑容安静美好。

他听着我说着过去的几个月,到最后,笑道:“我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倒是没想到你的经历这般离奇。”

真的猜到了吗?我没有追问下去。就像我没有追问墨痕,为什么从始至终都相信我是倾祤。

我朱颜已改,世事变迁,唯独这二人,还在身侧。

墨痕与阿玄一直没有机会接触。他们一个在凤栖国,一个在叶凌国,都是名满天下的公子,此次两个人碰面,倒像是许久未见面的老朋友。

我一直静静地看着阿玄,看着这位知己好友,活得好好的。

此时,我已经随着墨痕离开了扬州。那诗一样的扬州,那埋葬着这个王朝最美女子庄凝卿的扬州,于我,已经毫无意义,只剩下几个我挂念的人。

我听闻过路的旅客说道,他们的皇帝大病一场,终日昏昏沉沉,我猜测他是沉浸在了庄凝卿给予他的最后梦里,这一次,他定是追着她的森森白骨直到奈何桥。但那又如何,她必是头也不回地饮下她的孟婆汤。

于她,这一生,她唯一的期许,只是阿玄的一世安好。

而那总是带着病态的,美好的徐公子,将带着对她的一生思念,直到奈何桥的尽头。

阿玄不愿离开扬州,对他而言,凝卿埋葬在那里,凝卿的儿子在那里。

不管他们两人结局是悲是喜,至少,这两个人曾经相爱过。生时,他们没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不管生生死死,喝了那碗孟婆汤前,他们的心中,只有彼此。他们之间错过的几十年,只待下一世,可以重逢。

我相信转世轮回,就像我相信,这一世的重生,是为了与墨痕相守。

我悄悄地抬眼看向墨痕,他正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着我。

我到底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怎么了,往日里对我躲躲闪闪,这些日子,格外热情。”

话一说出口,我立马噤声。

他要是之前算躲躲闪闪,不就是我主动投怀送抱?

算起来,在段王府,好像真的是我追着墨痕。

我不禁一阵后悔,大概是当时我头脑发昏,看他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就忍不住主动表白了。而且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一个备胎可以选择。

墨痕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脸上丰富的表情,轻摇折扇,从容不迫,嘴角噙着三分清浅笑意,好不飘逸出尘,风流潇洒。

他不紧不慢地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封信,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有些茫然,问道:“怎么又多了一封信,阿玄的?”

等我看清楚了落款处的人名,我的身子微僵,然后轻咳一声,笑盈盈道:“慕容公子!我瞧瞧,他说些什么。他找到庄若翎了,他居然忍不住去找了庄若翎?他不是要躲得她远远的吗,怎么突然去找了?亏我还寻思着怎么帮他圆谎呢。啊,哦,庄若翎没有回扬州,他担心她的安危就忍不住去找了。”

墨痕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任我努力拽着那封信。不管我怎么拽,那封信都牢牢地被他抓在手中。

我轻咳一声,笑意盈盈:“公子,这信怎么在你手中?”

墨痕轻挑眉,缓缓说道:“这信本来就是寄给我的。”

我的心一颤,颤巍巍地问道:“只有这一张纸?”

墨痕的嘴角勾勒出如沐春风的好看笑意,说道:“你说呢。”

他越是笑,我在心里越是哀嚎。慕容岚啊慕容岚,你找到庄若翎就找到她呗,为什么你的人生观、价值观等等三观俱毁。

墨痕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将我揽入怀中:“倾儿,你不想看看慕容岚写的其他东西?”他从袖子中又掏出了另外两张纸。

两张?两张?为什么有两张?我对着慕容岚絮絮叨叨了这么多?

我的嘴角勉力勾勒出笑意,没等他开口,就噼里啪啦地说道:“公子,你不知道,之前疏影是想刺杀了徐洛飒后自杀的。经过倾儿的一番劝解,她才愿意给小公子一个机会。那小破孩,我教了他这么多,唯独没教他善待身边的女子,他就一点也不懂女儿心。”

“还有还有,徐夜溟打算等徐洛飒去世之后再动手,徐洛飒的身子撑不过这个月底了。”

“夜溟自小聪慧,有他在,尹清霖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叶凌国。”

“轻羽骑现在归林御齐指挥,林御齐不敢对岳州怎样,毕竟那里埋了祈嫣……”

我还想絮絮叨叨说下去,但墨痕凝视我的目光,让我的脑子短路,再也说不下去。

他如星夜般璀璨的眸子倒映出薄薄的碎光,那碎光中,只有我。

我讷讷地,不觉间已经将实话说出了口:“我承认……我之前就喜欢上你了……我本来想,我死了之后,再让慕容岚告诉你的……谁知道……”

谁知道命运如此眷顾我,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

就在他的吻即将落下来时,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倾美人~过来吃饭,过来吃饭~”

我循声望去,不远处的那位男子,身形修长,黑色的长发中有一缕是酒红色的,沉淀着星辰般耀眼的光芒。

墨痕轻挑眉,声音淡淡:“侯公子,你死赖着这里我没意见,但希望你能提高一下自己的眼力。”

我忍住嘴角的笑意。能让墨痕说话说得这么不客气,殇离的功力增进不少。

我抓住墨痕的袖子,笑意盈盈:“公子公子,我们去吃饭吧。”

他笑得清雅,说道:“倾儿,以后想做坏事,不要唤我公子。”

我讪讪地收回手,哭丧着脸,任凭墨痕带着我走向殇离。

我只知道,这一辈子都要被他牵制住了。

那从未说出口的喜欢,从未说出口的想念,从未说出口的离不开,都已经由那封信,传达给了他。

我们两个人,从来都不需要太多的话语,就能心领神会。

但墨痕,我还是想要亲口告诉你。

他的身子微颤,侧过头,眸子中倒映出我的身影,他唇畔浮现出了笑意,璀璨如玉。

“来世,倾祤愿与公子相伴一生。”

我没想到,这个来生,来得那么早,那么及时。

东昭国公元五十一年,皇帝驾崩,新皇继位,本是举国欢庆之时,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阁大学士宋鸿文因勾结西秦国判处抄家之刑,除十六岁以下的女子赐毒酒一杯贬至宫中浣衣局,其余格杀勿论!钦此!”满公公大声地宣读完圣旨后就看到一骑士兵踏进了学士府包围了整个院子。

宋鸿文携众妻妾跪至庭院中,听完圣旨后整个人呆滞了,失神地望着前方,而他身后的妻妾和子女们都煞白了脸,有几个胆小的更是哭了出来。

大夫人跪着爬到宋鸿文的面前哭着说:“老爷啊,我们是不是都要被砍头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宋鸿文并不回答,只是任由大夫人在那里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满公公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学士摇了摇头,看向了参将。

“来人!将这叛国贼拿下!给我进去搜,将所有的人带到前院来!”参将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喊道。

除了十几个留下以外其余的全部都去了后院搜捕,大夫人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想要逃离被她最近的一个士兵用刀架在了脖子上,腿发软跌在了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不要乱动,我这刀可不长眼要是伤着你们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参将冷冷地说到。

午后的阳光照进那间久未开启的院子里,院中杂草丛生,本以为是没有人的,可是一阵急过一阵的咳嗽声从那破旧的屋子里传来。

“娘,你坚持住啊,奶娘已经去找大夫了”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女孩趴在床边哭着说道。

“一晗,没用的,娘知道自己的身子,咳咳…只是你这么乖娘放心不下你啊,咳咳…若是…大夫人欺负你可怎么办啊”一句话断断续续地讲完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娘,你不要吓一晗啊,除了你谁还会照顾我呢”女孩伤心地说道。

突然,一阵巨大地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一晗以为是奶娘将大夫青来了呢,擦了下眼泪说:“娘,你看,大夫来了,你不会有事的”,说完就兴奋地跑了出去。

然而,刚打开那扇破旧地门就看到十几个官兵站在院子里,小小的一晗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啊,被吓的整个人呆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里还有人,带走!”她的出现吸引了士兵的注意,所有的人都朝她走了过来。

一晗吓得哭了起来声音惊动了里面的女人,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怎么了,于是挣扎着朝门外喊道:“一晗,咳咳,怎么了?”。

一晗听到自己娘的声音大声说:“有人要抓我们”,紧接着就有几个进到里面看到床上躺着的女人,大步走过去将她从床上扯起来。

刘姨娘本就脆弱的身板哪里经得起这么大力的拉扯,控制不住的大声咳了起来,一晗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后眼泪更是止不住的留,跪在地上拉着其中一位士兵的腿说:“求求你们啦,不要伤害我娘,她生病了不能这么对她啊,求求你们,你们可以带走我啊,不要伤害我娘!”士兵抬腿对着一晗就是狠狠的一脚,一晗那小小的身板受不住的倒在了地上。

“官爷,不要…不要伤害我女儿啊”刘姨娘虚弱地说到,她知道如今这情势必然是府里出了事情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士兵,所以她现在只能求助这些士兵能够放过自己的女儿。

但是,这些官兵哪里愿意听她讲话,拉着刘姨娘就要出去。

谁知,她身体本就到了极限这么三番四次地拉扯更是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晗依旧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刘姨娘以为自己的女儿就这么被踢死了,一口气没有上来就倒了下来。

一位官兵以为是这女人在糊弄他们,所以依旧朝自己的人说:“这屋子里气息真不好,我们快点带她们去前院交差吧”其他人听了之后在屋子的其他地方又搜查了一遍以后就拖着两个晕过去的人来到了前院。

“大人,除了那些下人,我们又找到了这两人”一个士兵恭敬的对参将说道。

参将听了之后低头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晗哭着趴到地上摇晃着刘姨娘,但是没有一点反应,参将走上前去,对着刘姨娘就是一脚,刘姨娘依旧没有动。

一晗哭的更是厉害了,大声的说:“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娘,她生病了…病的很严重”。

参将听了只是皱紧眉头,蹲下身来伸出手指探在刘姨娘的鼻端,摇了摇头,站起来对着院中的士兵说:“此妇人已死,就把她埋了吧”。

一晗呆呆的听着参将的话,似乎不相信他的话,转身对宋鸿文说:“爹爹…你说…娘真的死了吗?那只剩下晗儿一个人了,怎么办?怎么办?他是不是骗我的?娘只是昏过去了是不是?”。

宋鸿文看着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女儿,心中慢慢的惭愧,因为这个女儿是庶出,她的娘又是一个奴婢上位,所以虽然是自己的小女儿也一直不去管她们,如今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竟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娘…娘,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抛弃了晗儿呢?”一晗抱着刘姨娘的脖子哭着说。

“晗儿,你娘已经死了,”宋鸿文终究看不下去,拉着一晗的胳膊说着。

大夫人看了一改往日的威风,拿着手帕拭泪,院子里的其他人更是哭的不成样子。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的如今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更是无法接受,有几个人更是承受不住的晕了过去。

满公公抬头看了时辰,转身对参将说:“把这些人带走吧,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若是过了申时我们就犯欺君之罪了”。

参将听了满公公的话对士兵们喊道:“把所有人都给我押进大牢里,一个都不留!”

说完所有的人都被押了出去,而宋鸿文被关进一个囚笼里,打算游街示众。

一道封条将昔日繁华的学士府封住,街上的老百姓看着这一切都议论纷纷,一时之间整条街道都可以听到对学士府一家的谩骂声,更有甚者将烂菜叶和鸡蛋扔了过来。

一晗看着被百姓羞辱的宋鸿文,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但是没用,于是朝人群中喊道:“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爹,他是无辜的…”

话还没有讲完就有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破口大骂:“我呸,你是他的女儿你当然会这么说了!出卖我们的国家后果就是死!”

一晗听了只是哭着,她从没有这一刻觉得自己是这么的没用,只知道流泪却说不出一句维护自己父亲的话来。

终于,走进了刑部大牢。

那门一开,一股酸臭夹杂着霉味扑鼻而来,让这些平时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个个运势要吐。

此时的大牢就像是地狱一般昏暗,只有墙角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牢头看到新来的犯人,嘴角扯出一抹阴险,欢喜的打开牢门然后吩咐狱卒扯去他们的锦衣换上又脏又臭的囚服。

潮湿的大牢里,只有地上铺着潮湿的杂草,宋鸿文一家按照男女分开,一晗和大夫人还有一些女眷关在了一起,大夫人一路走来哭个不停,被关进去依旧在那里哭个不停。

一晗也流着眼泪,瘦弱的身体缩在角落里,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睛里满是忧伤和怯懦,像受惊的小鹿般望着牢里的一切。

宋鸿文站在牢里,望着天窗,心中满满的后悔,若不是自己当初为了那点权利和利益,就不会害了整个家族。如今自己的子女中只有一晗是十六岁以下的,其他的都已经满十六岁了,想到这里他趴在牢房门口,冲着关女眷的牢门喊道:“晗儿,晗儿,听见爹爹讲话了吗?”

一晗正在角落里啜泣,听到他的父亲在喊自己,一时之间浑身充满了力量,站起来冲着宋鸿文喊道“爹,晗儿在这里,晗儿在…”

“晗儿,爹知道曾经没有好好关心过你们母女两个,如今落的这样的下场,爹真的对不住你啊”。

“爹,晗儿从来没有怪过您,娘说爹不是不爱我,爹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只要我乖乖的爹就会爱我了”一晗擦擦眼泪说道。

听到这里宋鸿文更是惭愧,沉声说:“晗儿,如今我们宋家因为我被抄家,幸好当今圣上仁慈,你如今还未满十六岁,所以会被送进宫去,爹希望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够坚强的活下去,延续我宋家的血脉”。

“我会的,爹…爹我会坚强的,”

“那就好,爹爹今生有愧于朝廷有愧于列祖列宗,”此时的宋鸿文哪有昔日的威风,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老泪纵横的望着天窗。

这时,牢门又被人由外打开,走进来一个身穿华服的宫人,身后紧跟着几个太监和宫女。

来人走至关着女眷的门口,牢头就走了过来打开了门,所有人都盯着来人,只见是一个大约四十几岁的女人,一袭柔白的轻纱织宝蓝曳地长裙让身形格外修长,岁月的痕迹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一晗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一时之间忘记的呼吸。

“王妃,这位就是宋一晗”一个宫女模样的女人恭敬的说道。

“给本妃把她带出来”于是就有两个士兵走进来架起一晗朝外走去,一晗瘦弱的身体被架起来,忘记了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怯弱的看着清王妃。

“跪下”一位官兵对着一晗的小腿踢了一脚,一晗受不住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一晗眼含泪水却不敢留下来,清王妃看了下地上的一晗然后又对着宋鸿文说道:“宋大人,这位就是那个要和我家风儿订婚的女儿吗?”。

“是的,王妃求求你救救我家晗儿啊,她要被毒哑还要被送去浣衣局,望王妃能念在我们相交数年的份上救救老夫那唯一的女儿吧”此时的宋鸿文低声下气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