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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她敢来,我就会让她上公堂,绝计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许梅花允诺。

两个人达成一致,穆春便先行告辞。

此时已是傍晚,田来顺拉着妇人,鬼鬼祟祟来到县衙门口。

妇人犹豫不决,田来顺怒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别说板子打不到你身上,就算打了,换五百两银子,你干不干?”

妇人贪心乍起,一下子来了勇气,几步冲过去,抓起擂锤击鼓鸣冤。

立时有衙役上前来问:“击鼓者何人?有何冤情,状告何人?”

“民妇……民妇卢氏……”妇人到底怕了,磕磕巴巴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回眸看田来顺时,发觉他已经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敲着玩儿。”卢氏低声回答。

“官府重地,岂容你胡乱敲鼓?这可是要挨十个板子的,包你连命都没了!”

衙差吓唬完,又呵斥:“你到底告不告?”

“我……我……”卢氏听说连命都保不住,吓得磕磕巴巴,魂不附体:“我……”

“你到底状告何人?”衙差又问。

一个清丽的丫鬟从衙门口走出来,轻声问妇人:“大娘是否状告严家?”

妇人先是下意识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随意诬告,立时拖出去挨板子,打得血肉模糊。”丫鬟提醒她:“但若是你真的有冤情,我们大人一定明察秋毫,为你做主。”

“做主?”妇人哆嗦着重复一句。

“是啊。做主。”丫鬟肯定回复她:“有仇报仇,有冤伸冤,该赔银子的赔银子,该还旧账的还旧账。”

听到“赔银子”三个字,妇人蓦地眼前一亮。

她怎么没想到,出了人命,严家是要赔偿的。

她又想到田来顺说的话,只要她咬死了严和正,严和正面临牢狱之灾时,还怕严家拿不出银子来?

等严家服软,大笔银子拿出来保严和正,她再撤了状子,说自己是诬告又如何?不过是挨顿板子的事情。

只要打她不死,这一笔买卖就划得来。

严家现在不肯息事宁人,无非就是觉得她一个小妇人没有办法闹起来。

可严家也别忘了,她背后,还有百姓的父母官给她做主呢。

如此,妇人规规矩矩的跟着丫鬟,跪在了衙门大堂上。

严家大管事得了消息,吓得面无人色。

他没想到,那妇人居然真的敢去告官了。

他摸着袖中的五百两,想到二少爷严和明的吩咐,想到自己因为瞧着那妇人孤儿寡母势力微弱,又是后娘不肯尽心,便起了贪下这四百两的心,后悔不迭。

痛定思痛,他连滚带爬扑进严和明的院子:“二少爷,都怪小的办事不力,那妇人嫌五百两太少,竟然告上衙门了!”

严和明惊得手中的书都掉了,他冠玉般的面容变得煞白如纸:“你说什么?”

严家大总管又将“五百两都收买不了那妇人的贪心”之事重复了一遍。

严和明气势汹汹站起来:“你是怎么说话的,激得她去了衙门击鼓?不过一桩小事而已,她又不是亲娘……”

于严家来看,这本是一桩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严大少爷严和正喜欢亵玩面容秀美的小男童,包养了个还在学戏的男孩子。

你情我愿,并无半点强迫。

说起来也是严和正倒霉,男孩子不知道怎么滴死了,他后娘上门来说,言下之意就是要银子下葬。

严家也答应送银子过去——知道是后娘,家中无亲眷与他做主,严和正才敢那么大胆啊。

本该悄无声息就了结的。

谁知道居然闹得这样大。

衙门大堂上,亮子的后娘卢氏一人哆哆嗦嗦跪着,周围是面色肃杀的衙差,口中高呼“威-武”。

她纵然后悔,已经骑虎难下。

此刻撤诉,怕是严家一文钱都不会再给她,日后还会处处为难。

而后堂,许荃坐在太师椅上按额头,女儿许梅花已经催了好几次:“爹爹,严家仗势欺人,您就该秉公论断。”

“我知道。”许荃是个清廉的好官,可此时处处透露着蹊跷。

严和正为人虽然不至于古道热肠,善良憨厚,可也绝不至于作出玩弄死人这等恶行。

若是妇人诬告……

上一次,两个衙差夜里抓犯人,闯进一座别院,瞧见严和正搂着两个小雏儿正把酒言欢。

赫然是两个男童。

衙差回来告诉许荃,许荃当时问了,那两个男童可有不情愿?

回答说没有。

又让衙差去调查可否是被强迫和威胁?

也没有。

许荃因此再没管这事儿。

毕竟,富家子弟眠花宿柳是常事,至于是花柳是男是女,对他们来说根本没区别。

可对于一本正经的许荃来说,亵玩男童到底是桩大八卦,他忍不住告诉了夫人。

许梅花是无意中听见的,只是没听分明,以为是女戏子,便拿来在宴席上奚落严家姐妹。

一时之间就传了出去,不过传的是女戏子。

好在严和正平时做生意,去花柳之地喝酒欢娱也是常事,并没有追究传话的源头。

因此,卢氏来告状后,许荃想的是,严和正与那小青衣,一直是正常的迎来送往,你情我愿。

据说两个人已经好了一个多月了,既无粗暴也无胁迫,怎么会好端端的把人弄死呢?

想了许久,还是要从告状之人口中得知真相,许荃起身去大堂,一拍惊堂木。

“堂下何人!”

卢氏磕头,哆哆嗦嗦把告严家的话又说了一遍。

“可有哭诉?”

卢氏犹豫。

惊堂木再想:“大堂之上,说实话!”

卢氏摇头:“没有。”

“可有伤痕?”

卢氏摇头。

“可有说是严和正对他施了什么暴行?”

卢氏再摇头。

“无凭无据,你状告严家。如此,只能让严和正上堂与你对证。”

许荃再拍惊堂木:“拿严和正!”“让仵作去验尸!”

“先退堂!”

卢氏暂且回家,听候传唤。

此刻她心里后悔的要死。

怎么会神差鬼使听了旁人的怂恿,居然去告严家?

亮子的死,虽然与严和正有关系,但是……其中别的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

许荃的问话让她有些明白了。

不是她以为的死无对证。

亮子死了,她说是谁害死的就是谁害死的。

有仵作,有严和正的口供,还有当天一起玩乐的证人。

卢氏失魂落魄回到家中,心里惴惴不安。

衙差们已经冲进厢房,将装着尸体的棺材抬走。

“卢氏近日不可出门,不可出城,随时听后传唤。”衙差给她下令。

十岁的儿子扑进她怀里吓死了:“娘……”

“别怕别怕。”卢氏搂着儿子,哭作一团。

心里越发没底。

亮子是怎么死的,她到现在都没搞清楚。

那日他出去玩,一身酒气回来,她正要骂,他扔来一个银锭子,她就闭了嘴。

给他安置在厢房后,听见他呼呼大睡,打着响亮的呼噜。

中午去看时,发觉人已经硬了。

她吓得半死,正要去找人办丧事,忽然从亮子的腰间见到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

是严家大少爷送给他的。

卢氏暗想,严家定然脱不了关系,就找上了严家。

严家大少爷一听,也吓到了,急忙答应给银子。

她嫌少,多次交涉。

最后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居然告上了衙门!

她这是猪油蒙了心呀。

卢氏哭声震天响,严家也鸡犬不宁。

拿人的衙差到了大门口,严子松此刻才知道,震惊至极。

等他反应过来问明情由后,坚决不肯让严和正去衙门,反而指着严和明怒骂:“你大哥苦苦求你,叫你办一点小事也办不成,你是怎么搞得?存心让你大哥难堪,让严家丢脸是吗?我告诉你,就算你大哥坐牢了,家业也不可能给你!”

严和明绝美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郁,他努力镇定:“大哥说,那小青衣不是他害的人命,那就算告上衙门,咱们也不怕!”

“你……”严子松被他的巧言善辩气得七窍生烟,他指着严和明怒气冲冲:“你现在去,代你大哥上堂,就说……就说……说那日是你,是你和那叫什么的在一起……”

“父亲!”严和明心寒至极,他愤怒而绝望地瞪着严子松:“我也是您的儿子!”

严子松冷眼斜他:“你大哥才是我的儿子。”

严和正缩在一旁的矮榻上,抱着个绣花抱枕可怜兮兮:“好弟弟,你聪明又灵活,你代我去一趟,真的不关我的事儿,是他自己发烧了还喝酒,回家没多久就死了……你别让爹为难。”

“不关你的事儿?”严和明瞧着他们父慈子孝,声音冷得如冰:“不关你的事儿,前日那女人闹到家门口,你急急忙忙回家跑到我房间求我给你擦屁股?往他家送银子堵人家的嘴?还不让我告诉爹?不关你的事儿你心虚什么?没由来地落人口实?”

最后几句,严和明几乎是喝问严和正。

严和正知道闯了大祸,瑟缩可怜:“此事根本说不清楚啊。我当时要是不说的严重些,以你的性子,也定然不会爽快给银子的……”

严和明被气得七窍生烟,他这个草包大哥,平素没事时,瞧着人模狗样的,代表严家干这个干那个。

一旦有事,脑子就成了摆设,里面全是浆糊。

严子松听他此刻还有心情跟严和正纠缠,催促道:“你快去,能用银子解决就用银子,能还你大哥清白就申辩,什么都做不到你就替你大哥坐牢吧。”

说完留下心寒至极,已经无语的严和明,一拂衣袖走掉了。

严和正要跟着溜,严和明对来福道:“请大少爷去衙门!”

严和正怒道:“严和明!我可是你大哥!”

“清者自清!”严和明在严子松放下绝话后冷静下来,也下了狠心,对严和正道:“我给你请最好的状师。若是真的是发烧喝酒而死,仵作也能验出来。”

严和正想骂他。

严和明已经命人请了衙差进门拿人。

案子沸沸扬扬在阳岐城上空闹了两日,才初有了个结论。

穆春听了田来顺的回话,坐在家里剥瓜子儿往嘴里丢:“你是说,严和正说,亮子是夜里受风得了风寒,又喝了一夜的酒,早上忽然死的。”

“是。因尸体没下葬,仵作验尸后,又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是风寒发烧,未能及时救治以致死亡。”田来顺混在人群里,在衙门口听了两日的审问。

至于诬告的卢氏,见继子生病发烧不请大夫救治,人死了后反而隐瞒真相,去严家挟尸要价,行径实在可恶,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都是小的错。小的一心要完成大小姐交待的任务,处处威逼利诱,根本没听出来卢氏的心虚和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当时是有犹豫的,也说过不能确定就是严和正……”田来顺很愧疚。

“不,是我的错。”穆春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

她在想什么?以为人人都如严和明般歹毒狠辣吗?能够打死一个人,像踩死一只蚂蚁,拍死一只苍蝇般冷酷无情?

严和正她接触得不多,并不了解。

人前见到他时,他总是客气有礼,温润敦厚,并无出格。

如今细细想来,不像是暴戾淫邪的人物。

她怎么会因为报仇心切,听了来福说小青衣死了,就自己想象是被严和正暴虐而死的?

她听见严家愿意拿银子了事,就一心以为严家心虚。

却没想过卢氏作为后娘,的确有可能贪心不足,挟尸要价?

是她太急了,甚至没有调查,就让田来顺故意说出以银子换她告状的话来。

当时她给田来顺出了两个任务,一个上策,一个下策。

上策是鼓动卢氏报官,光明正大为亮子讨个公道,严和正吃上人命官司。

下策是煽动卢氏将事情闹大,让严家吃不了兜着走,出银子败名声。

田来顺因父亲的死亡,早就对严家恨之入骨,岂肯走下策?他要的就是秉公执法,让严家一败涂地。

没想到,另有隐情,严家被诬告。

白费功夫。

穆春有些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