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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不像上一次给宁华郡主私底下送细软,乔装打扮,掩人耳目,悄无声息送过去的呀。

这一次穆文忠是亮明旗号,高调出行。

怎么还有匪徒冒着杀头大罪,抢劫季供?

虽说宁华郡主楚州封地一年的收成不少,怕有几万两银子,可分派到四季,不过也就七八千两的现银,还有一些别人进献的宝贝。

这些礼单,穆文忠贴身收藏,留在手上。

这样的一份季供,别说穆家人,怕是宁华郡主都想不到,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此刻听穆文忠叫不要声张,她一时不解。

发生了这样大逆不道的罪责,不告诉宁华郡主让她出面料理,难道还要穆家赔偿损失不成?

她脸色蓦地一僵,握着穆文忠的手,已经不期然哆嗦起来。

穆文忠冲她几不可见的颔首,他知道她想到了,这是十几年夫妻同床共枕,恩爱如初的默契。

“不行!这是大罪!”周氏吓得魂不附体:“爹不会同意的……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银子!”

办事不力,罪该万死。若是宁华郡主心情不好,怕还会祸连全家。

穆文忠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又因为没力气松开,他艰难道:“……自认……自认倒霉……”

周氏已经被丈夫获罪的惊恐,和家中倾家荡产的衰败,闭上双目默哀,眼泪无助地顺着脸庞流下。

弥天大祸,穆家拿什么本事去遮掩消息?又拿什么家底去补这天大的窟窿?

穆春已经从爹娘的对话中感受到什么,她见穆文忠已经疲惫闭上眼睛,转而问田来顺:“你找到老爷时,是那一天?”

“前日。”田来顺忙回答:“我本来上山砍柴,见一个浑身血腥的人滚落下来,奄奄一息,走近看却是老爷,恰没吓得我半死,立刻就给老爷灌了点儿自己摘的草药,喂了点粥。老爷叫我不要声张,送他回来,我就赶紧送回来了。”

“那些衙门里的人呢?”穆春忙问。

“都……都死了……”穆文忠微弱回答:“我……我……他们将我们的……我们尸首带上山,任……任秃鹫豺狼……”

周氏和穆春听了,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这是要让人尸骨无存,死无对证。

若非穆文忠还活着,一路艰难万分挪回来……

想都不敢再多想!

此刻,若说没有预谋,只是运气不好遇上盗匪,怕不会有人信了。

穆春可以肯定,背后真是有人背后谋划,否则,不可能将人杀的这样干净,还是公差。

更何况,她去年也去过京城,从未听说楚州到京城的沿路上,附近有这样一波悍匪。

而短时间内集结起一股匪徒,也不是容易的事儿。

“去……筹银子……”穆文忠又呢喃。

看来,穆文忠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穆家要单独背这个黑锅了。

穆家其他的人也不能受到牵连。

最好的办法真的如穆文忠所说,筹银子买珍宝,装出一切安好的样子,重新上路。

可那些死去的衙差呢,总得有个交代。

“母亲,你别哭了,先冷静些。”穆春思前想后,认定此事蹊跷。

幕后黑手暂时顾不上,如何保全穆家平安才是紧要。

她握住周氏的手:“还得按父亲说的,去筹银子掩盖此事。没了银子倾家荡产的确让穆家风雨飘摇,可若是此事揭发父亲办事不力,咱们也就罢了,都是白身,若是牵连到祖父身上,穆家也一样完了!”

道理周氏明白,可真的要壮士断腕,更多是委屈和不甘心。

飞来横祸,为何要穆家陪葬?

她泪眼朦胧点点头,诧异而安慰瞧着淡定端庄,眼神笃定的女儿。

什么时候,这个顽劣任性的小姑娘,竟成了她的主心骨儿了?

穆春的手潮湿而温暖,似乎也很紧张,她舔了一下唇,又道:“父亲已经这个样子,定然不能再亲自押送,只能请二叔走一趟。此事不要惊动楚州衙门,不要告诉祖父和其他人。等悄无声息进了京,到了宁华郡主府上,再说!”

周氏惊疑未定:“咱们花那么大的代价,不就是想瞒天过海吗?怎么还要……”

“……就说,父亲未出楚州已然遇袭,对方明显没有将云大人放在眼里,更要暗示也许就是云大人的仇家。毕竟我们穆家与人为善,父亲更是奉命办事。若不是恩怨仇深,恶气难消,对方全然没有为难的道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周氏又惊又怒,感觉女儿已经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超出了她认识的范畴:“你要干什么?”

将事情推到云大人身上……她细思极恐。

“母亲能猜到的。”穆春狠下心肠:“当初严家针对我们,云大人没少出力,祖父在楚州也是进退两难,为人掣肘……既然有这个机会,莫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穆春!”周氏声音惶然,她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大姑娘了。

为求自保瞒天过海,情有可原;可趁势而动,落井下石,这算是什么?

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

“你祖父若在,定不敢相信这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周氏真的气恼,头一次对穆春失望至极。

穆春无从跟周氏解释,她早就知道云敬开与严家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之事,更无法说出她怀疑此事就是严家在背后策划的阴谋,要一举捣毁穆家。

毕竟,说出了能不能让人相信且不论,光是惹得穆家上下人心惶惶,严氏也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声说冤枉。

无凭无据的,红口白牙诬陷人,她承担不起这一团乱麻的后果。

周氏看她的眼神,此刻像是看着一具非人形的怪兽。

穆春又悲又叹,却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母亲,若不是如此说,怎么解释本是父亲押送,结果中途换了二叔?宁华郡主并非糊涂虫,你解释不清楚,她稍微留心,便能查出个一二。”

“那也不能胡乱攀咬,诬陷旁人。”周氏勃然大怒:“我穆家,还未从有过你这么心狠手辣,做事无下限的东西!”

周氏疾言厉色的时候不少,出口骂人的机会却也不多。

这话说得很重,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吓到,抬眼看穆春。

穆春顶着周氏刀子一样的眼神,抬起头看了周氏良久,没有说话,眼里悲如秋水。

周氏受不住,撇过头去:“先送大小姐回房,没事就不要出来了。”

穆春麻木如提线木偶般,起身回屋。

她攸地又回头道:“即便母亲不听我的意见,也得过上半个月,等二叔顺利入京,父亲身体好些之后,差人去楚州衙门报案。”

报案说,穆文忠押送季供被劫,他拼死保护,总算顾全。只是衙差追赶匪盗,再没有回来。

丢了季供,死了衙差,这是大罪,许还会牵连到穆立,宁华郡主绝计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穆文忠重伤垂危时,还要求周氏拿银子补窟窿,瞒天过海的原因。

季供没丢,罪责稍轻。

若是云敬开愿意,也可以将衙差们说成因公殉职,多加抚恤,就连穆文忠也会有一份。

这是穆春心里一直盘算的,云敬开唯一能做的选择。

周氏听了她的说辞,半响没吭声。

许久看了一眼田来顺、玉梅和珍琴,外头已经熙熙攘攘传来穆文平、穆文义着急的叫嚷声。

“关门。”周氏摸了摸穆文忠被血腥粘连在一起的头发:“只放二老爷进来。”

穆春与穆文平擦肩而过,任凭穆文平怎么问她,她都如被抽了魂魄的泥人,无知无觉。

穆文平满心狐疑进了屋子,少顷,发出一声惊呼。

穆文义要硬闯,与门房闹起来。

穆文平头一次拿出兄长的威严,在里面厉声呵斥道:“三弟!”

穆文义饶是再吊儿郎当,也知晓事关重大,摸摸鼻子,规矩的静下心来,在房门后面踱步。

许久,穆文平才打开门,将穆文义拉到一边:“家中出了大事,你安抚一下你院子里的人,一切如常。”

“什么大事?”穆文义忙追问。

穆文平想到周氏的嘱托,他不善于撒谎,半响才道:“你过两日便知,此刻不要问究竟。事关重大。”

穆文义饶是心里如蚂蚁在爬,也不得稳住心神,点点头。

关键时刻,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分得清楚。

翌日一早,穆春在屋里,听闻周氏将她的嫁妆全都拿出来,又叫了吴主管来,从公中借了三千两银子。

苏氏只听穆文义说家中出了大事,周氏似乎在筹钱,也拿了一千两银票过来,什么也没问。

八千两雪花银,还有那些珍宝字画,怎么也要上万两银子。

在穆文平的建议下,周氏又卖了穆文忠名下两处铺子。

银子筹齐,换成银票,穆文平藏在衣裳里面,厚厚一叠,带了穆家几个忠心耿耿的护院,启程上京。

只是,刚走到大门口,他肚子一阵疼痛,翻江倒海的屎意袭来,冲着去了茅房。

如此三番五次,腿都软了。只能遣人去叫周氏。

周氏见关键时刻出乱子,一时无法,还是穆文平建议道:“三弟虽平时不着调,可关键时刻,也从未见他捅过什么篓子……”

穆文义被叫进正屋,与周氏、穆文平又细细商议一阵。

当天便接过二哥的行装出发。

阳岐城门口,穆春等在那里。

见穆文义过来,她下马车,掀开带着帷幔的草帽,敛衽行礼:“三叔。”

穆文义差点没被她吓死。

穆春请穆文义上了马车。

穆文义呵斥道:“快些回去,一个女孩子家家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穆春悠悠说道:“穆家危在旦夕,我个人名节,有什么要紧。关于今日之事,母亲只与三叔说了其一,还有其二没有说。”

穆文义愈发惊讶,犹豫间上了马车。

“……三叔在楚州低调筹办供奉,然后送去京城。宁华郡主若问起,您就说,父亲是在楚州地界遇袭,匪徒们意在立威,不在财帛,因此资产得以保全。”穆文义呆若木鸡。

周氏交待他的,穆春上次的说辞。

穆文忠等人遇袭,匪徒们逃匿,衙差追赶不回,独留他和财帛。他受了伤,不敢耽搁,叫了弟弟来继续送季供。

穆春的话,如雷霆重击,他虽不是很明白,却也知道,若是这么说,对于云敬开云大人,简直是重击出拳。

“若不这么说,穆家的下场,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穆春抓紧时间,细细与穆文义分析:“三叔专程跑这一趟,宁华郡主只会觉得,父亲办事稳妥而已,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嘉奖。可她这一句认可,我们穆家伤筋动骨,未免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因此,功要领,苦也要告。这不仅是为人之道,也是为官之道。”穆春一句一句说得明白:“父亲在楚州地界遇袭,拼死护住了宁华郡主的财产,怎么就不能说了?”

穆文义被她几句话噎得说不出反驳之语。

“三叔,我此祸水东引,推到楚州父母官云大人身上,实属不得已,并非陷害贤良,想让祖父借机上位。”穆春诚恳看着穆文平:“之前咱们家田庄遇袭,闹出人命,我对你们只说,是严家下的手。可实际上,是云敬开觉得咱们家田庄占了风水宝地,想要为他云家迁祖坟,又知道穆家不会轻易相让,因此才……”

“若是能趁此除去他,不管祖父能不能上位,重要的是,严家再无后台。”穆春沉吟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她怀疑那群抢掠财宝的匪盗,就是云敬开与严家搞的鬼。

她想了想,才说道:“反正云大人在位,祖父日子也不好过,严家也跟我们一直对着干。有这个机会,不给他们添点儿堵怎么行?至于那群劫匪,人家有备而来,怕是找不到了。”

穆文义惊疑看了穆春好几眼。

片刻后他“啧啧”两声:“瞧不出来,我这大侄女还有这等本事啊。”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诡笑着问道:“你二叔肚子拉稀,是不是你的手笔?”

穆文平迂腐正直,怕是根本不会听穆春说这么说,更别提这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