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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日头毒,胡彩玉听她们唇枪舌战,知道辨不出真假了,直接将胡彩月的微弱声音当成作则心虚,让芍药又赏了她几个耳光,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一头栽倒在地上才罢休。

胡彩霞瞧着胆战心惊,暗恨自己藏不住话,胡乱猜测说了出去,与人知晓了,惹胡彩玉发这么大的火。

好在胡彩月是二房的人,胡彩玉虽然跋扈,但也不至于下毒手对待胡彩月。

若是换了大房的自己,胡彩霞想都不敢想。

胡彩月艰难爬起来,她扶着廊柱往屋里走,连哭都没有力气哭了。

她先前从胡二太太屋里出来,呵斥声有人听见,知道她做错事,见她不舒服也没人敢上来问。

现在又被胡彩玉打了,那些丫鬟婆子更不敢表示丝毫的关心,只瞧着她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慢慢挣扎在烈日下。

胡彩月回到屋里就病了,中暑得厉害。

发烧、口渴、说胡话。

阿欢见她死猪一样躺在床上,问了几句,给她喂了水,犹豫要不要请大夫。

她去问同院子住的胡彩霞:“三小姐病了,不知道什么病。奴婢想着,她刚得罪了二太太,奴婢这番过去求请大夫,怕是二太太会发火的吧。”

撞在气头上,她一个小丫鬟可担待不起。

胡彩霞说道:“不过是些娇气病,歇两日就好了。”

若是胡彩月好得快,再去胡彩玉那里辩解,攀咬她可怎么办?

阿欢得了指令,回屋安心的睡着了。

“水,水,我渴,我热……”胡彩月喉咙里灼烧的疼痛,她爬起来想倒杯水喝,茶壶是空的。

她起身往外恍恍惚惚的去。

哪里有水?好热,好热啊。

她记得白天,她经过池塘……

胡彩月披散着头发,一袭月白色中衣,踉踉跄跄扶着门栏,一步一步往外挪。

月光下,一个清丽的影子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瞧她。

胡彩月几乎是扑了上去,不顾手中是一把空,她哭起来:“娘,娘,我好辛苦啊。”

她并不认识她的姨娘,甚至记忆中连一点影子都没有。

可是,她就知道,这是生她的姨娘,她的亲生母亲。

“我知道。”那清秀佳人温柔和蔼:“娘来带你走。”

“好。”胡彩月破涕为笑,拉着佳人的手:“我想喝水。”

“恩。”佳人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出了院子,进了后园。

翌日一早,阿欢推开屋子,端着脸盆走进来:“三小姐,起床了,三小姐……”

床上空荡荡的。

“啊!啊!啊!”

花园子里,池塘边上,一个早起的洒扫婆子,瞥了一眼,惊吓的跌坐地上,尖声连连:“池塘淹死人啦!”

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

阿欢玩忽职守,被发卖了出去,怕没有好下场。

又听闻胡二太太训斥过胡彩月,胡老太太罚了她三个月月例。

胡二太太还想叫屈:“我平素怎么对三丫头的,您是看在眼里。怎么,她做错了事,我当母亲的说说她,她就想不开死了,我真是冤枉啊。”

胡老太太也知道平素胡二太太对胡彩月还算说得过去,她严厉地看胡二太太一眼:“我不知道你怎么训斥地三丫头,如今她死了,你想得开,就替她念几回经,让她超度。想不开,就权当你倒霉,碰上三丫头这么烈性的。”

只能自认倒霉,胡二太太心想。

又听说胡彩玉当天让丫鬟打过胡彩月,因此叫过来也处罚一通。

说辞与对胡二太太一样。

你打了骂了,对方人没事,那你也没事。

她死了,你多少得愧疚吧。

胡老太太、胡二太太、胡彩月,胡家三代的女人,却都只是觉得“倒霉”二字足矣。

至于愧疚,那是何物?

胡彩霞几个月没有出门,缩在屋里乖巧无比,倒是惹的胡大太太心花怒放,找了个机会给她寻了一门亲事。

毕竟,再几个月,她就十八了,的确不中留了。

胡彩月还未出阁,连葬礼都没有,胡家悄无声息的就将人埋了。

穆春听闻后久久回不过神来。

虽然她不喜欢胡彩月,但到底是一朵怒放的鲜花,就这样凋零了?

她想到严氏。

玉梅进来给发愣的她添茶水,穆春问道:“今儿个初几了?”

“明日就是初一了。”六月初一。

穆春看了看浮在盖上的粗糙茶叶,问道:“二太太呢?”

玉梅叹口气:“二少爷一早就去二太太那里,两个人吵架了。”

看来,不止是一个人会将胡彩月的死,与严氏去胡家的造访联系到一起。

只是胡家对此的说法是,胡彩月中了暑,夜里神志不清,摔进池塘里去了。

并没有来找严氏的麻烦。

穆春觉得头突突的疼,她躺在床上歇下了。

宝竹进来,把玉嬷嬷给穆春做的夏衫拿进来,收进箱笼里面。

她看起来不太高兴,动静很大。

“宝竹,怎么了?”穆春躺在床上问。

宝竹没看到穆春,她见桌子旁边没人,还以为穆春出去了,低头忙抹一把眼泪,努力笑着道:“没事,就是家里一些小问题。”

“嗯?”

“我娘在角门看门嘛,被玉翠和玉冰骂了,她都快五十的年纪了,那玉翠才和我差不多大,心里自然难受。”

“哦”。穆春嗯了一声,问道:“宝竹,我记得你是家生子的?”

“嗯。”宝竹点点头:“承蒙大太太照顾,我们家里人都在府里干活。”

“都在?”

“恩,我爹是门房,我娘也是。我大哥跟着三老爷跑跑腿……”宝竹说到这里眼睛笑成一条缝:“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小姐。”

做奴婢的,哪里有不受气的,大小姐关怀一下,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呢。

“好,既然受气,那就换个位置。”穆春道:“我前几日听三太太说,她们小厨房缺个切菜的,你娘如何?”

“那就太好了。”苏氏和气,能去南院做工,在穆府是极好的待遇。

如此说定后,穆春下午就跟周氏提了一提,却被周氏拒绝了。

“上次筹措银两的事情你也知道。”周氏顿一顿:“这个月月例都要发不出来了,只能借着裁撤针线房的风,再裁撤一批人去,厨房也是,我打算把各院的厨房都撤掉,大家一同吃饭。”

穆春没想到这一点,如今想起,却是理所应当。

她点点头,没有坚持。

回去与宝竹解释了一下,宝竹表示理解。

只是周氏到底心疼女儿,瞧着宝竹对穆春服侍地也算尽心尽力,便将宝竹的娘调去管空置的院子。

无非是打扫打扫卫生,看看有没有蛇虫鼠蚁,虽然是个闲差,但是也不用受气。

穆春瞧着也挺好。

母女说话之间,西府大夫人刘氏过来,遣走了穆春,悄悄与周氏借银子。

“嫂子可还记得上次说胡家的胡建阳,用他们家疯了的三姑奶奶给人配冥婚,得了个主簿的差事?”刘氏说着就气愤:“好家伙,得了甜头就长了经验,这回主意打到咱们家头上来了,偏老太太高兴得很。”

周氏惊讶之情难以掩饰:“你是说……刚死的胡彩月?”

刘氏一拍大腿:“可不正是吗?”

周氏难以置信:“咱们家有哪位少爷?这饥不择食也要有点挑选呀?”

“少爷?怕是老爷吧。”刘氏一脸不忿:“那胡家悄悄放出风声,说有姑娘可以配阴婚,老太太便想起了一个人,你仔细想想,定然能够猜到的。”

饶是周氏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是谁。穆家适龄的少爷们都好好的活着呢。

刘氏见她想不起来,实在等不及要揭开谜底,压低声音道:“咱们家,还有个二老爷呢。当年出事的时候,不是只有十七岁?”

周氏恍然大悟。

与穆家二老太爷一同出事的二少爷,当时年纪尚轻并未娶妻。

穆二老太太为了英年早逝的二儿子动了这个心思,情有可原。

“老太太叫我们过去商量,你猜怎么着?叫我们一家出五千两,我哪里有那么多现银。”刘氏拉着周氏的手,央求着:“我算来算去,都还差一千两,只能来找嫂子你了,等过一两个月手头宽裕些,就还给你。”

一千两,以前对周氏来说不算大数目,如今她自己都是捉襟见肘,如何借得出来。

可是宁华郡主的季供被打劫的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她情急之下,咬着牙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没有银子。”

刘氏吃惊,这才发觉周氏屋子里,悄然起了变化。

原来摆的满满当当的博古架,如今只剩下几个不值钱的琉璃装饰,好些的官窑出品的花瓶炕屏,都已经没了。

她从不怀疑周氏的为人,否则不会有事就来和她说,因此立刻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没有听说?”

“哪里就一定要有事呢。只是最近花银子的地方太多了。”周氏尴尬道:“你没听说,咱们把针线房都裁撤了?”

刘氏凑近了道:“是大伯开窍了?还是给二叔谋差使?”

在她看来,只有官位才值得这样花银子?

周氏摇摇头,不肯明说。

刘氏见她没银子不像是装的,叹口气说道:“算了,我去找我大侄女想想办法吧。你这当家人也不容易。”

周氏见她如此容易就松了口,生平第一次十分感激穆秋当初提的,要把针线房裁撤了的决定。

不然,刘氏哪里就相信穆家东府,是真的没有银子了呢。

临走时,刘氏又绕回来,上下打量了周氏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你的嫁妆呢?没有贴补进去吧。”

周氏还未回答,刘氏就笑哈哈的:“哪里能呢,对吧。你还有闺女未嫁。”

顿一顿狡黠一笑:“还有你大侄女好事将近,也得添箱啊。”

大侄女,周氏立刻想起穆萍来,若是与苏家苏典庆能成,那也是一桩大喜事,因此问道:“成了?”

“八九不离十。”刘氏笑:“苏老太太说考虑一下。”

这边她们妯娌二人聊天,穆春从周氏屋里出来,碰见了穆萍。

她对穆萍没有什么好感,指一指屋里:“你娘在里面。”

穆萍绞着帕子,扭扭捏捏了许久,见穆春要走,才咬牙恨声:“我来找你的。”

穆春一愣,见她欲言又止不肯在这里说话,只得将她请到自己屋里去。

穆萍坐下,见如今穆府喝的都是粗茶,连她们西府有些体面的婆子也不如,诧异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能怎么?缺银子呗。”穆春的说法与周氏如出一辙:“你没瞧见,咱们针线房都裁撤了?又遣了一批没用的丫鬟婆子出去。”

“哦。”穆萍淡淡回应一声,像是魔怔一般,絮絮叨叨:“这下好了,你也破落,他本就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更般配了。”

穆春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顾自撇去浮茶沫,随便喝了两口。

穆萍让跟着的丫鬟退了出去,又看着穆春:“我有话与你说。”

“恩?”穆春对她十分地方,看了一眼杵着的玉梅:“那就说吧。”

穆萍感受到穆春的敌意和警惕,半响无言,许久眼眶里积蓄起水雾,啪嗒啪嗒落下眼泪来:“……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恼了妹妹的心。可如今饶是我用尽办法,我与他,还是有缘无份。”

说完帕子捂着嘴,哭得格外伤心。

穆春没料到这一出,手足无措,劝慰不知道如何劝起,只好吩咐玉梅:“你去取些糕点来。”

穆萍见玉梅出去了,这才抬起头泪眼朦胧:“我爹娘,将我许了人了,不是他……我知道的,也不可能是他。”

她一腔小儿女的情愫表现的淋漓尽致,惹得穆春都有些伤感,终于伸手砰了砰她的手背:“你别哭,话说清楚才好想办法的。”

“没有办法可想,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若是反抗,那就是害了爹娘,也害了与苏家的姻亲关系。”穆萍大声恸哭,似有无限苦楚:“若是苏穆两家失和,那我就是大罪人了。”

穆春还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明白:“与苏家什么关系,你喜欢的……你喜欢的人……不是……他么?”

她不愿意提起方之询的名字,仿佛有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