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玉梅跟着穆春这么久,见识再多,也不会想到胡彩玉一个闺阁大小姐,居然敢趁着男人醉酒行那苟且之事,因此全然不会往那上面考虑。
玉梅道:“奴婢会避开的,小姐稍等一会儿。”
她戴上帷帽,不多时传来下楼梯的声音。
穆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贴到墙上听,果见对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严郎,你可知道,我对你真是抓心挠肺的想,每日都想的睡不着……”
是胡彩玉绵软得腻人的情话。
“你终于是我的了,旁人再也抢不走。我能让严家发财,你却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这不像是你的为人。”
“不管怎么样,到底是我……不是旁人……我很满足……”
胡彩玉裸露着身子,絮絮叨叨跟一旁烂醉如泥的严和明呢喃,忽然听见窗外咯吱一声响。
她警觉从床上坐起,喝问道:“谁?”
窗户外却没有了响动。
穆春房间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影噗通滚落进来,吓得穆春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刚才胡彩玉那声呵斥,她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就见那人影站起身来将房门关上,“嗖”一下钻进了床底下。
片刻又觉得不妥当,“嗖”地从床底下钻出来,对着穆春作了一个揖。
外面已经传来芍药喊门的声音。
穆春对那人影真是又气又笑,一时之间着急起来。
方之询对着穆春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拉着穆春轻手轻脚躲进了帐子里,才捏着鼻子问道:“谁呀。”
芍药便道:“奴婢是送热水的,客官开开门。”
方之询哪里会上当,他捏着鼻子说道:“不需要,你快走吧。”
芍药却不依不饶:“客官开开门。”
“跟他啰嗦什么!”胡彩玉早已起身穿上衣裳,她怒道:“给掌柜的银子,叫他上来叫门,若是叫不开,就踢开!”
方之询听见她恶狠狠的话,似乎被吓了一跳,忙道:“我这就来。”
他起身隔着门,将身上的长衫褪下,露出精壮的上半身,确认门外面只有胡彩玉和芍药两个女流之辈,便将门小心开了一条缝,把脸藏起来,握着一点碎银子的胳膊伸出去:“这位大姐,我现在不方便开门,您行个方便。”
胡彩玉和芍药面面相觑,半响胡彩玉才道:“光天化日的,怎么就不方便了。”
方之询好脾性被磨完,将那银子扔在地上:“二位既然是来打秋风的,被你们抓住了算我倒霉。但是二位别忘了,光天化日的你们干的也不是好事儿。”
穆春终于明白过来,方之询是故意将胡彩玉和芍药认作是抓那些不光彩的事情,专门要挟人碰瓷儿的,躲在帐子里,捏着鼻子嘤嘤哭泣起来:“这都被人碰见,我没法活了……”
听见里面还有女人,再看看主动扔银子出来,光着胳膊的男人,胡彩玉和芍药二人羞的要死,疑心尽去,嘴里“啐”了两口:“不要脸。”
方之询见她二人走了,急忙将门关上。
穆春刚好从帐子里面露出脸来看,见他露着上半身,因常年习武的缘故,精壮结实,孔武有力,立刻羞红了脸,将帐子关上,自己躲在里面。
方之询忙将衣裳穿好,这才对穆春说道:“唐突了。”
穆春坐在床沿上,将帐子从两边用绣花铁钩挂整齐了,才道:“方才跟着我们的人是你?”
忽而自己又笑了:“说错了,应该是跟着胡小姐的人是你。”
方之询也不好意思的笑了,气氛倒是从尴尬变得轻松欢快一些:“嗯。”
“你跟着她干什么?”穆春问道。
“你呢?”方之询问道。
穆春低头不语。
方之询便笑着点头:“我早知道你有秘密的,不说也罢。”
穆春见他轻轻放过自己,心情霎时大好,说了一句中肯之语:“你是为你的主子,我是为我的心。”
方之询在阳岐城为宁华郡主办事,早已经在穆春面前过了明路。
能让方之询紧着探听严家的消息,那只有一件事情:“那煤矿,严家还不肯放手吗?”
转念一想,却又笑了。
宁华郡主从京城,千里迢迢派了方之询过来做这件事情,可见底下蕴含的矿藏之丰富,怕是价值连城也无法言语,严家既然已经窥得皮毛,怎么肯轻易放手。
“我之所以一直没跟你去衙门将那两亩地过户,也是怕严家觉察到郡主的意图,打草惊蛇。”方之询对穆春似乎已经毫无防备之心:“如今他们又在密谋,怕是还要卷土重来的。”
云敬开倒了,新的楚州守备还未上任,也不知道宁华郡主有没有本事,将他换成自己人。
开矿此事,兴师动众,一是要地方父母官首肯,毕竟那两亩地只是入口,要深挖到阳歧山里去,没有一方势力帮忙瞒天过海,怕是不能。
二是要财力雄厚,请得起工人配得齐工具才行。
若是让严家觉察此事,若他们自己得不到,打的是一损俱损的主意,怕是宁华郡主也要为此伤神。
如今筹备工作还未做好,自然是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的为好。
“你不怕我耍赖?或者将那两块地的事情捅出去?”穆春歪着头问道。
方之询被她天真烂漫神色感染,忍不住走上前两步,宠溺的看着她:“若是你想捅出去,早就捅出去了,何必还收了我一万两银子?”
穆春哑然。
收他的银子,一是穆家没能力去开那矿藏。既没钱也没人。
上一世,严家上面有云敬开,手里又有钱,自然能够赚得盆满钵满。
如今宁华郡主银子有了,还缺人,局面正在僵持。
严家怕是也在蓄势待发,先开地下钱庄赚足了银子,等新守备一上任,再想办法攻克。
穆家是别想了,老老实实赚一点俸禄过活吧。
穆春本意并不想阳岐城煤矿落入严家之手,因此才赶在所有人发现之前,买了那两块地。
她本打算若是严家这一世不知情,那便一直在自己手中捂着,她不贪,只找人悄悄开垦一些出来卖掉,补贴家用增加财富便是。
可严家很快就知道了,甚至还有宁华郡主参与竞争,她知道自己和穆家毫无胜算,如此倒不如得了那一万两银子,落得个清净。
“严和明肯定还会找我的。”穆春想了想又道:“那到时候我该如何说?”
“这个你不必担忧。”方之询跟她透露:“楚州守备迟迟未有新人上任,你当为何?宁华郡主正在京城为此事劳心劳力。若是有新官来,必定是郡主的人,严家得不到官府支持,如何敢随意开垦煤矿?到时候只要有一人举报,那严家全数就是为楚州县衙做了嫁衣裳。”
阳歧山是官府所有,上面的矿藏也是,私人开采,没有获得允许,官府有权没收。
穆春点点头:“那我就等着你叫我去官衙过户吧。”
方之询和煦的笑:“嗯。你先好好过你的日子,别再卷进来了。我知道你与严家有仇,虽不知道什么仇,却也能看得出来。你放心,我会顺手帮你一起报仇的。”
穆春目瞪口呆,瞧着方之询得意洋洋的冲她眨眼睛:“那样一个美男子,你避如蛇蝎,不是有仇是什么?”
又忽然忍不住伸出手捏她的脸:“一开始你瞧我也是如此,还以为我掘你家祖坟了呢。”
触手感觉细腻绵滑,又像是被烫了一般,忙缩了回去,颇为自嘲的笑:“……如今,瞧你也对我信任起来了。”
穆春也不知道对方之询是如何改观的,大概是从发觉他……
她正想着,方之询接话道:“我对严家表露出敌意,你就对我和颜悦色了些,若是还不明白,我岂不是傻子?连心上人的心意都不明白……”
“心上人”三个字一出,穆春只觉得脸颊发烫的厉害,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来,看也不看方之询,讷讷道:“我当着郡主的面发过誓,不会嫁人的。”
“我知道,你说你不能出阳岐城。”方之询笑着:“无妨,我可以当阳岐城的女婿。”
穆春抬头,目瞪口呆望着他。
方之询看着她的眼睛,十分认真:“穆大小姐,非我要唐突佳人,实在是情难自禁。你一天不嫁,我的心思就熄灭不了。我夜里曾经辗转难眠,想着是否要放弃你,可本心难违。我想过了,哪怕你若是心情好,对我笑一个,心情不好,对我恶言相向,我也甘之如饴,绝不会有半分委屈。”
他这话说完,似乎也觉得难为情,忽然推开窗子,纵身跃下。
外间传来玉梅“砰砰”的敲门声,穆春刚才被他诚挚的话说的发愣,并未听得。
此刻回过神来听真切,忙开门让玉梅进来。
两个人胡乱吃了些点心,隔壁房间却又有了动静。
先是胡彩玉“啊”的一声,显然是极力压制,怕引人来。
随后是严和明怒喝:“你干什么?”
再然后,是胡彩玉哭泣的声音。
穆春和玉梅听了一阵子,见隔壁都是压低了声音说话,根本听不到什么,知道方之询的出现,虽然蒙混过去,只怕那边警惕心不低,因而不再高声说话了。
等了好一阵子,隔壁的门开了,渐渐有人走出来,随后归于一片寂静。
穆春叹口气,这一辈子,他们两个还是在一起。
笑着对玉梅道:“回去准备礼物吧,胡大小姐要出嫁了。”
玉梅愕然片刻,随后反应过来,双颊飞上一抹红晕,她有些不可思议:“胡大小姐,这是在与严二少爷幽会?”
这傻丫鬟,这会儿才明白呢。穆春如何能告诉她,这是她上一世的记忆里面的恩怨了。
回想上一世,约莫是在自己与严和明私定终身之前,胡彩玉就已经喜欢严和明了吧。
那时候的穆春,是阳岐城首家穆家大小姐,自然是谁也不放在眼里。
而胡彩玉作为后起之秀的家族长女,对她十分巴结。
她说话,她听着。
她辱骂嘲讽,她还笑着说:“穆大小姐说得对。”
这样的一个人,上一世的穆春如何会将她放在眼里?
如今回想起来,胡彩玉在后来被严和明明媒正娶之后,对她的各种咬牙切齿的苛待,诅咒与辱骂,甚至最后设计害她和腹中胎儿,长街暴雨中一尸两命,大概也是仇恨的种子早就在心里埋藏了许久了。
所以,后来的所有行为,并不是处于正室对于小妾的狭隘与不容,而是从前受过的耻辱,她要一点点的找穆春要回来。
是了,是了。
她曾经当众撕烂过胡彩玉的衣裳,所以后来在严家,胡彩玉曾经将她折腾的衣不蔽体,连件干净的换洗衣裳都没有了。
她曾经冷漠的面对胡彩玉的示好,所以后来胡彩玉进门,她敬第一杯新妇茶的时候,胡彩玉喝了。可是背着严和明,她示好的参汤,辛苦做好的点心,胡彩玉都是当着人的面,毫不留情扔在她脸上的。
原来如此,一切如此。
因为对严和明的情根深种,所以她与胡彩玉的孽缘早就结下了。
这孽缘,根本不是她示好,她逃避,她软弱让着就可以释怀的。
胡彩玉要的就是她死,只是看什么时候死罢了。
只是这仇恨,严和明知道不知道?知道后,是劝告?还是纵容,亦或者是帮凶?
穆春想的一阵头疼,她甚至记不起来当初胡彩玉还怎么折磨过她。
扇耳光?掷茶杯?大冷天的罚跪?还是半夜逼她起来用冰水洗她换下的脏衣服?
她竟然想不起来太多。
隔壁还有窃窃私语,穆春脑袋嗡嗡作响,她有些听不清楚了。
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胡彩玉既然这样恨她,那么穆家的灭亡,与胡家有什么关系?
胡彩玉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严和明的助力?甚至于还是主谋之一?
穆春从前一直把胡家当成严家的附属。根本就不曾留意过胡家的作为。
从今日地下钱庄原来早已经把胡家大少爷胡建功卷进来看,他二家怕是早就沆瀣一气,所勾结的行为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