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请你喝杯啤酒?”说话的时候有明显的紧张,喉结因为吞咽动作而耸动了一下。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安雅差点笑出声来。
不过车林晚并没有故意延长令夏名至尴尬的时间,她只是看了一眼预约行程表。
这次为期16天的学术访问,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被固定掉的,只有入夜后的行程才是自由的。
于是队里其他一些男教授开始过起了在国内被戒断已久了的夜生活。
他们也试图将车林晚拖下水,毕竟一行人里只有她一个女教授。
可惜车林晚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社交姿态令他们很郁闷。
已经到了交流项目尾声的几天了,行程单上留空的时间越来越多,几个教授相约去一趟当地有名的同性恋酒吧,禁忌之恋一直在国内被防患如洪水猛兽,然而在情杀方面却是特别显着的。
有个男学生走过来约啤酒?同行教授们一个个停下了匆忙的脚步等着看好戏。
夏名至舔了舔唇角,“如果车医生还有别的事要忙的话……”通常情况下他是不会给自己留余地的,要么接受,要么拒绝。但是莫名的,在这位女法医面前他就会局促,心跳加速,在他眼里是十分鄙夷的心理活动,他还害怕、逃避她的拒绝。
所以在她开口拒绝前就先为自己铺好了撤退的道路。
从讨论会开讲到现在,已经不止一个男生邀请这位女法医了。
据夏名至私下完全统计观察,她似乎只应酬过那一位负责接待此次活动的客座教授,也就是歧视亚洲女性地位的犹太裔都德教授。
而对其他一些明显是冲着目的性交往的男性学生或者充当僚机功能的女性学生则一律客气的婉拒。
从她礼貌周到的姿态清晰的表达出了她的社交态度,完全就是公事上的。私人的时间,她不愿意分享给任何一个人。
夏名至知道自己不该逆行而上的。只是内心里对这个女法医实在太好奇了。
为什么一看到她,目光会忍不住的跟随着她。在安雅怂恿下原本完全没有兴趣的法医学,因为她的存在而可以枯坐几个小时听完讨论会。
而且她打破了他来这所大学以后的定律,盯着他看超过3秒,必须邀请他喝一杯啤酒。确实如安雅所说,她盯着他看早就超过3秒了。之前的经历中,他也不是没有被拒绝过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害怕被她拒绝。
他应该说的是,要不要请我喝一杯啤酒?说出口了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要不要请你喝一杯啤酒。那份意境就完全变了。后者的言辞是充满自信的,而前者,多少有些局促和不安。
甚至都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了?
她从行程表上抬起了头。
眼神有些过分明亮的看着他。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为什么明明要拒绝却给他希望。
“可是我不喝啤酒唉。”
夏名至自己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夸了下来。他还听到了身后那几个男性教授泄气的呜咽声。
“改喝别的行么,咖啡?茶?”
心情的起伏就像过山车!
夏名至立刻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这个女法医一定是个老手。居然能够不着痕迹的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不可原谅。
“那车医生有什么特别想尝试的么?”
“有一处温泉餐饮好像很有名?”
“啊……你确定?”
确实很有名。但是几乎没有什么亚洲游客尝试过。
那是全露式开放温泉,男女混浴,送上的饮食确实很精美,都是符合西方人尤其欧美那边的口味。
安雅听说了两人要去本地着名温泉餐饮吃饭,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眨巴着眼看着夏名至,一脸“小样,你到底要干什么?”的表情。
夏名至却促狭的笑了起来,已经准备好看女法医打退堂鼓了。
到了旅媒打卡第一名,但是实际上真人打卡,负数。连旅媒打卡员也未必真的进去过的温泉餐厅。
门口说明指示牌上,用将近二十四国语言甚至包括了藏语在内,却没有属于本国的德文?清晰、扼要的阐明了,这里是开放、全露式的高逼格温泉。但凡你身上还留有最后一块遮羞布的,都甭想进去!
车林晚愕住了。
她扭头看向夏名至和安雅两人的表情,前者完全就是看好戏,后者很贴心的已经开始搜索附近其他的好评餐厅了。
“就进去呗。”车林晚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把僵住的表情恢复过来。
“什么……”另外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怕啊?”
安雅明显后退了一步。夏名至担心车林晚根本没看明白,手指指着说明告示牌,那上面的一行中文。
“这行字的意思是,大家坦诚相待,不论男女。在里面……”
“不进去么?”车林晚继续挑衅他们的底线。
夏名至猛地转向安雅,“你能给她解释一下么,坦诚相待的意思。”
车林晚突然一手托腮腮,好奇的询问道,“所以你们是男女朋友么?”
“啊?什么。”夏名至和安雅同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经常看你们同进同出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没车。”
“他免费搭车。”
“也是住在一起咯。”
“是房客。”
“我寄宿制。”
车林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夏名至被她的表情闹的七上八下的。她到底什么意思?
可是安雅的表情却严肃了下来。
女孩子之间的感官总是敏锐的。
她喜欢夏名至,的确是喜欢过,现在没有那么喜欢了。
其实如果她认真的话,她觉得夏名至是不会拒绝她的。
然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机械。
安雅一直觉得夏名至要么是由于经历过什么,或者缺少经历过什么。所以始终耐心的等待着他。
他情商很高,很聪明,而且对她很照顾,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缺少了一个基点,就是那种可以不顾一切把自己送出去的基点。
有些人一辈子都碰不到,譬如安雅这样的,但是她从来不觉得遗憾。因为有时候不顾一切的送出也就意味着不可弥补的黑洞。
而眼前女法医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个平衡,作为夏名至的好基友,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在他的心底有一杆天平正悄无声息的滑向这个陌生的,来历不明的,眉宇间有着一股岁月带来的心平气和,明明在校园的讲堂里显得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却突然对夏名至这个留学生好像起了兴趣的女法医。
安雅不在乎输给任何一个社团的拉拉队员,那些女孩子都是没脑子的,或者由于过度的运动消耗了大脑所需的氨基酸,显得有点笨笨的,正好能够满足一般男性对于女性的需求。
她们可以轻易的引起夏名至的关注,请他喝一杯啤酒,可是喝完之后他就会回到她的小家,乖乖继续当她的房客。
她很享受这种笃定。但是眼前这个女法医,显然让她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于是安雅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突兀和不自然。车林晚也跟着笑了几声。
竟然是两个女生带头,走进了开放式全露温泉。
更衣室是男女分开的,这非常诡异。因为一会儿走到温泉汤里面去的时候,却是男女混浴。
前台给了他们一人一个手牌,一人一条消毒水浸泡过度而造成褪色的浴巾,要求必须赤脚踏进浴场。
进池子之前必须把浴巾挂在入口处的人造树杈上。
温泉池子里雾气很大,有些雾是硫磺造成的。温度并不高。几乎三四米之内就看不清人形了,只能看到白花花的一团肉。
夏名至先出了更衣室,放眼望去皆是白花花的……两个正在喝啤酒的本地中年男子还伸手招呼他,毕竟这里亚洲皮肤的人很少见。
一个身材爆炸的年轻女性傲挺的从他面前若无其事的走过,一边还挑逗的看了一眼他的下身……
夏名至猛地转过身,就看到从女更衣室里,车林晚和安雅各自裹着浴巾走出来,看动作正要褪下身上的浴巾。
“停——”他拉了拉腰头的浴巾,对着两位女战神举双手投降,“我认输!我输了,输的心甘情愿。接下去所有的消费我做东,我们换一家吧?”
“为什么?”
“为什么。”
夏名至被两人逼问的哑口无言。
难道只有他怂么,难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怂了么。
他有些哀求的看向安雅,可是目光却始终避开女法医。
那是一种奇怪的,不可理喻的占有欲。不是对安雅的,而是对这个陌生的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的女法医的。
在进来之前他有一种很笃定的感觉,她一定会退缩的。一定会!
哪里来的自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是冥冥之中有些东西似乎变化了。
变得不可预估,不可掌控起来。
“都说了我请客了。走吧!”
安雅打趣道,“哟呵,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呢。”
三个人就餐,有一种很折中的就座方式,就是圆形台桌。
但是安雅很自然的将自己的椅子朝着夏名至拉拢了几下,顺势去看他手上的菜单。
车林晚却默默将自己手中的菜单送到了安雅的面前,“我看好了,你们点吧。”
夏名至不明就里的看了看两人,她们脸上都挂着笑容,可是他从心理侧写的角度来分析,两人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甚至还有几分警惕和剑拔弩张?
女法医的性格他是不太了解的,但是安雅他了解的呀,安雅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浪漫主义灵魂画手,绝对不是一个有攻击欲的人。
今天是见鬼了吧。
吃饭的时候就说到了车林晚的行程。
“预计是后天的返程机票。明天开始就没有特定的安排了。”
“那你们有什么计划。”负责聊天的人还是车林晚和安雅。
“准备去大超市逛逛吧。总有一些需要带伴手礼的亲属。”
“车医生这个年纪还没有小孩子吧。我过中国年的时候要帮家里亲戚的小孩子买礼物,那才是最麻烦的,又贵,又要挑适龄玩具,不能维修率过高,还不能造成危险……太可怕了。”
车林晚想起了乐弥。这些年过去了,不知道那个粉扑扑的小姑娘,她过的好不好。
“车医生?”
“嗯。”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想起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姑娘。”
“是亲戚的小孩子么?”
“不是。是我的养女。”
“啊!车医生居然有养女?车医生还是单身吧,怎么会想到去领养个女儿呢。那女孩儿现在长大了吧。”
车林晚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在起来,乐弥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一个无法弥荼的愧疚。她答应过她,会抚养她长大,会守护她到成年,可是她食言了。
在付出那么巨大的努力之后,依然食言了。
夏名至招手让服务员在三人的杯子里加满了水,与安雅岔开了话题。
可是安雅还是不死心的将话题又拽回了车林晚的身上,“车医生这么好的条件,不应该到现在还单身呀。是曾经经历过什么难忘到刻骨铭心的绝世爱情么?”
看出车林晚脸色已经很不对,夏名至手肘暗中撞了下安雅。
安雅貌似领悟了,却将话锋一转,“我看到其他几位交流组的教授都去了酒吧那种地方放松、猎艳,车医生难道没有兴趣在这异国他乡偶遇一场……”
“安雅!”夏名至忍不住,蓦然发声了。
安雅和车林晚同时惊诧的看向他。
夏名至视线压低,“安雅,你一会儿不是还有课么,先去吧。”
安雅莫名道,“我?有什么课。”
夏名至猛然抬头,目光一瞬不瞬紧紧盯住了安雅的眼睛,“你先,离开。”
安雅顿住了。
她先看了一眼车林晚,再将所有仇恨的目光聚焦到夏名至脸上,嘴唇翕合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一点的骄傲还是令她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安雅的突然离场令小圆桌上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车林晚想要开口打破沉默,但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名至却突然开了口,“抱歉,车医生……不是故意,让你在临走之前还要经历这些的。她其实,安雅平时不是这样的。”
可是却没有想到,车林晚伸过手来,按在了他的手背上,“不用道歉,也不用解释。没有关系。”
那一刻,他仿佛认识她,认识她很久很久,久到比记忆中任何一个人都熟悉。
在来德国留学之前,发生了一次车祸。是父母告诉他的,有些记忆的碎片变得模糊起来。
他在医院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时候随着身体上的疲惫一点点消退,脑海里却有一根神经绷的很紧。
一直不断的有个声音在漆黑无人的夜晚,冒出来,提醒他,“记住!记住!记住……”
可是要记住什么,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后来有一名叫做Dr.Smith的医生来看他,这个医生看起来和外科大夫不同,他坐在面前不干别的事情,就光聊天。
夏名至问他,自己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了,怎么办?
那个医生说,既然想不起来了一定是大脑替你做了决定,认为你记得这件事会对身体产生伤害,所以保护性质的让你忘记它。
“可是这件事好像很重要。”
“慢慢的尝试去回忆它,不要着急,等这件事不会再伤害你的时候,自然就会记起来了。”
无论身体在哪里,脑海里的那件被记忆遗忘的事情从来没有消失过,但是他从来不着急,反正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而且他不断安慰自己,应该不会是很急迫的事情,否则怎么可能没有人提醒他,连父母也从来不提起任何他不记得的事情,翻遍了家里所有的记录,所有的云储存,所有的笔记,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然而令他恐惧的是,一切从见到车林晚的那天起,变了。
变得急迫,变得焦虑,变得压抑。
一次次的从梦中惊醒,背脊被汗水浸透,有一个声音在拼命的提醒他,必须记起来,必须,立刻!
可是醒来之后梦中的对话却什么都不记得。
到底是什么事情,到底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
他的手指一点点收拢,翻过掌心,将她的手指窝在手中。
莫名熟悉的触感,温度,气息……脑海中有一根神经轴在突突的猛跳。
“夏名至!”她喊他名字的语气,也是熟悉的……
眼前一片片灰色弥漫开来。
夏名至径直垂倒下去,碰翻了桌椅。
服务员和周围的客人围拢上来,纷纷询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再醒来的时候,夏名至发现自己进了医院,躺在一片安静的病房里。
他扭头四下看去,空无一人。
监测器发出滴滴滴稳定而温和的声音。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巡视的时候交给他一部电话,并告诉他,他母亲正在赶来的路上。
夏名至惊呆了,一把抓住了护士的手腕,“你们怎么联系到我母亲的!”
“是你朋友告诉我们的。”
“朋友?”
安雅推开门走了进来。
夏名至静静的躺了下去,安雅确实知道马佳熏依的联络方式,有一次他托母亲送了一箱书籍来,正好人不在于是安雅帮忙收下了。
“是你通知我妈妈的?”
“讨论会的小组走了。”
夏名至闭起了眼睛没有再说话,他明白安雅的意思,女法医车医生走了。
他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还有没有机会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