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听见夏名至在露台上打电话。
压低的声音用中文说着,“妈,我要回国内一趟。……不是,就突然想回去一趟。……对有点事。学校这边我会安排好的。……不用人照顾我了。……真的不用了,妈。”
夏名至一转身的时候与安雅一脸慌张的隔了一扇玻璃门,面对了面。
“我会把最近的费用结清的。”
“还回来么?”
“回来啊。学校里课程还没结束呢。”
安雅忍了一忍,但显然西方长大的女孩子根本忍不住。
“不会是特地回去找车医生的吧。”
夏名至表情冷硬了下来。
“夏名至,我一直把你当很好的朋友。”
“我也是。”
“所以从来不会用什么为你好的说法,来进行道德绑架。”
他一点头,表示认同。
“但是这次作为朋友,我能不能跟你说句真心话。”
“有些真心话会伤人,并不适合说出口。对任何人都是。”
“那个女法医,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他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安雅知道触底了,知道自己该松手了。她一直都是个很洒脱的女孩子。
“夏名至,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他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对我的喜欢,跟我对你的喜欢是一样的。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是有点误解了。”
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还能够若无其事的笑出声来,安雅也是很佩服自己。
“你对我的喜欢,是哪一种?”
“朋友之间的,互相欣赏的。彼此有雷同,也有分歧。”
“我对你的呢?”
夏名至似乎暗自斟酌了一下用词,“小飞,那个女孩子。”
安雅明显跟他不在一个频道上。
夏名至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当时我们两个的看法是一样的。然后她选择了你。”
“啊?”安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夏名至,你不会以为我是……双性恋!”
“不。一直以为你只喜欢女孩子。而且是跟我差不多的眼光。”
“误会吧!”
“对啊。”他有些讪讪的笑了一声。
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安雅突然顿悟过来,他没有误会,从来没有误会。他看人非常准,学过心理学,不可能不负责任的误解她。
“很过分,知不知道。”
“知道。抱歉……”
“除了那个女法医,其他人不行么?”
“为什么。”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觉得,她不行……”
“是所谓的女性的第六感么。”
“知道么,她看着你的眼神是那种……好像封印了什么很陈旧的东西?”
夏名至忽然深吸一口气,“你也感觉到了?还以为,是错觉。”
“她比你年纪大唉。夏名至,你不是说过的嘛,只喜欢清纯乖巧的傻白甜,人生太累不想要太多的纠缠么。”
是他会说的厌世的话。
但是,遇到了,能怎么办呢?
临走之前他去大学找到了那个被他泼了冰水的教授。
教授一脸愠怒,恨不得说出,“你走,你走!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什么事。”
“那个讨论组,是哪个机构的?”
“不知道。”
“怎么可能,你们邀请的。”
“是一个类似公益的综合组织。每个人来自不同的地区、学校、机构,是自发组织的。”
“那组织人呢?”
“群组邮件。”
内心莫然的一股荒凉。
他拿到了群组邮件的地址。
但是从怪异的拼音、英文、符号组成的邮箱地址中根本没法找到规律。
其实也可以全组抄送,但那就显得很奇怪。
而且跟车林晚之间也没有任何的暗号,能够让对方一眼就认出是他。
就算是认出来了,对方也不一定想搭理他。
工程浩大又艰巨啊。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出了机场,直接把自己丢进了附近的一家机场酒店。
要了一打啤酒,玉米片,然后就蒙头开始倒时差。
睡到一半的时候房间里的座机响了起来。这种机场酒店很廉价,经常半夜提供男性特殊服务。
夏名至直接伸出一只手扯断了电话线,一闭眼睛进入强行睡眠。
深谙心理学催眠知识的优势之一就是,可以在不需要睡眠的身体条件下欺骗大脑觉得需要睡眠,对于倒时差来说是个很好的手段。
直到睡醒以后,精神奕奕,脸色也红润了。
房间很小,也就20几平。一睁眼就能看到整个房间。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地毯上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卡片,并不准备去管他们。
但是在卡片中夹杂了一只白色小信封。
他走过去捡起了信封。是前台留给他的一个消息,倒时差的时间里有一个电话拨打了他无数次,并且留下了需要他回复的留言。
哈,还真是执着。
翻开旅行背包,用简装剃须水洗了脸,旅行牙刷洗漱了牙齿,翻出剩下的玉米片啃了两片后,目光停留在了那个号码上。
看起来像个网络号码。
拨打过去,对面居然是一个上行运行的空号声。
糙!直接扔在了地上。
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用虚拟电话又拨打了一次。
这一次居然通了。
“哪位?”
“夏名至!小子,你终于知道回来啦。还以为你死了……还隔空给你开了个追悼会呢。”
“你谁啊。”
“啊?”
“我说,你是谁。”
“我?开玩笑的是不是。还能不认识我是谁啊。”
“不认识。”
“那、那……车医生总记得吧。”
“车林晚?”
“嘿!有异性没人性。特么再装,再装呀。”
神经病。直接挂断。
可是对方竟然还敢打过来。
“夏名至,你到底去哪里了?”
“先说你的名字,不然挂了啊。”
“白守道啊。叶伽罗?真不记得了啊?是你找的我,跟我说,哥们看好你的技术,以后有财一起发的,都不记得了啊?车林晚她小姨被人绑架的时候,还是我帮忙追到人的,你小子为了追女生,什么黑极道都用出来了,还送人家定位电话和运动表呢。特么都是老子的钱啊,也不记得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大脑底层有神经轴在突突突的跳,发出危险的信号。
身体防御机制的本能告诉他,不要再追问了。
可是他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找到她,为了揭开自己目光为什么会无法离开她的原因么。
“约个地方吧,白守道。”
“我公司楼下?”
“随你。”
白守道在市区一家金融公司当系统程序维护员。
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是大材小用了,不过福利好啊。而且活轻松,不用动脑子的。
白守道设计了一款蠕虫,自动运行。
然后假装在坐在那里敲键盘,实际小窗口看着JOJO。
美滋滋。
程序员标准格子衬衫,方框眼睛,骨瘦如柴,面色苍白。
看着夏名至黑了一层的肤色,差点没忍住上手捏了捏。
“以为我死了是什么意思?”
“就那个车法医来找我的时候,让我以后不要再追踪你下落了。看她的表情,还以为你死了。不过幸好没听她的,在国内各大主要城市我的候鸟系统一直在暗自运作着。只要你的名字,脸型出现,就能够监测到你。”
夏名至诧异的认真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干枯的程序员,人不可貌相,没看出来啊是个顶级高手。
“看我对你多好!一回来就告诉你好消息,哥哥我要结婚了,准备找你做伴郎呢。”
这,不是重点。
“刚才说,车林晚让你以后不要找我的下落?”
“哦对,那个时候古怪极了。”
“什么时候的事。”
“2年多前了吧。”
“我失踪,2年了?”
“嗯呐。不然怎么会以为你死了……到底是躲去哪里了?犯什么事了么。直觉告诉我,是跟车法医有关的。不过这个女人哦,唉,太冷漠。”
“她跟你说什么,她怎么说我的。”
白守道默默偏过了头,一脸像吃了屎的表情,“夏名至,你是不是……根本不记得她?”
做黑客的人有一个很可怕的习惯,就是保留那些犹如黑洞似的记忆碎片。
在白守道租赁的布置的像祭坛一样的幽暗、干燥的地下仓库里,他用平板电脑一台台的连接着没有外科的硬盘主机。
连接上以后快速的run一遍,从单节字符中判断出是否自己需要的信息。
发现不是后迅速转移向下一台。
夏名至蹲在冒着冷气的水泥地板上,就着数据线短小的平板电脑游览着硬盘里的对话记录,有些是与白守道之间的沟通,有些是与车林晚的。
“她结过婚?”
“唉!这也是我后来才发现的。你当时到底知不知道啊?”
“我在WSTI研究所实习过?”
“对啊。你还从医学院退学了呢。那时候你是不是一直头疼?”
“我老爸离开国内的原因是破产?”
“不然咧。他一个司法局部长,国内混得风生水起,谁还会出国啊。”
“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还没有被灭口。”
“……认真的么。”
“这个人是谁?”
白守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照片。“再问一遍。”
“是谁?”
“看一下名字。”
手指一滑,个人信息跃然屏幕之上。
夏夕媛。
“她……她是……”
“你女儿!”
“啊!”
“开玩笑的。这岁数你也生不出那么大女儿吧。”
看着所有记录就像看着虚拟人生中一个角色的人生一样。
“白守道啊。”
“想起来了没啊?”
“没有。但是,我好像,是不是,很喜欢车林晚法医。”
“唉……这能叫喜欢么?你那是连命都不要的啊。”
“那我为什么要离开她呢。”
“问你啊!”
“她现在在WSTI?”
“不是去德国了么。你不是说在德国碰到她的么。”
“她回国了啊。”
“没有啊!”
“你怎么知道的。”
“我特么一直在帮你盯着嫂子啊,兄弟!我觉得,她的那段婚姻肯定是没有感情的。她心里的人一定是你。因为她跟她的前夫根本没有什么交集。反而一直偷偷在照顾你家妹妹。而且啊,根据她的消费记录,从你消失以后,单身至今呢。”
“确定?”
“大哥,学心理系的是你。”
“不是。我问她一直单身,和照顾我妹妹的事。”
“……从数据上看是这样的。唉,你这妹妹是不是你父母哪一方的私生女啊,怎么待遇跟你差这么多?”
“大概吧。”
夏名至按着白守道给他的地址找过去。
在绿荫环绕,私人别墅的小花园里,一个穿着蓬蓬公主裙的女生正在与一条大麦町犬玩着飞盘游戏。
她看起来神情有些不正常,眼中光芒异样灼热。
女孩子偶尔抬起头,冲着二楼露台的方向淡淡的笑起来。
正在忙着修剪草坪的中年女子注意到了夏名至,“先生,你找谁?”
夏名至有些畏惧的收回了目光,“车医生,车林晚法医在这里么?”
中年女子显然有些吃惊,“车医生不住在这里。她只是经常来看小姐的一位朋友。”
“经常来么?”
女子点了点头,“可以说是小姐唯一的朋友了。”
大概是听到了车林晚的名字,夕媛跑了过来,“姐姐?”
女子立刻哄道,“姐姐出差去了,还没有回来呢。”
“姐姐!”
“还没有回来,回来会给你带礼物的。”
听到礼物,夕媛心满意足的笑着跑开了。
“她父母呢?”
女子淡淡的说,“现在住的房子,我的工资,都是她父母给的啊。她还有个表哥,倒是还偶尔来看看。”
“辛苦你了,照顾她这样的病人。”
“不辛苦。在哪里工作不是工作呀。就是看着女孩子可怜,长得那么好看,如果不是生这种病,家里人哪里会不管她。”
走出别墅,夏名至一手撑在了带电网的高耸的围墙上。
翻江倒海的干呕起来。
左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钝痛的感觉来的猝不及防,撕心裂肺……
“先生?”开着小电瓶车路过的年轻保安惴惴的跑过来查看他,“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去保安室先休息一会儿?”
“没事,我没事。”
记忆中,跟记忆中,为什么出现了那么大的盲区。
“妈,过几天我就回德国学校了,别催了。”
马佳熏依在电话那头盛气凌人,“跟你爸一个德行,老是要我操心。跟你介绍的芜湖太太的女儿怎么样啦?你赶紧联系人家。”
“妈,我有女朋友。”
“德国的校友啊?人赞伐啦。有时间跟我通通视屏,看看小姑娘的人。”
“有时差。”
“别跟我找借口,再找借口我就自己跑过来了。”
“妈……你们那个时候,为什么要离开国内啊?”
“哟,怎么回事啊。怎么现在突然想到问这个啦。别吓人哦。你干嘛啊,是不是碰到什么人了?”
马佳熏依的语气明显的警觉了起来。
马佳熏依是那种可以高额聘请私家侦探调查自己老公的人,心狠起来连自己儿子都能扼杀,夏名至根本不想得罪这样的母亲。
他忽然觉得或许远离了这样家庭才是对夕媛最好的结果。
“老夏啊,你要走了?”
这一次夏名至用力拥抱了白守道。
“把邀请函发给我。”
“我婚礼的么?”
“不是说要请我当伴郎。”
“唉?真能来呀?”
“能啊。自己兄弟的婚礼,当然要到场了。我在学校还请了假,没时间见一面嫂子了。”
“真等你回来啊!别骗人啊。”
“无论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的不是么。”
“要不你在德国帮我租台服务器吧?”
“行啊,有什么问题。”
“夏名至,你会想起来的吧?这个失忆是暂时的吧,不是说发生了什么车祸么。”
夏名至眼眸中却飘过一层阴云。
他总感觉,是有人故意不让他想起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