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大公子不喜欢他,他知道。陆寄洲也不喜欢这个总霸占着宝月的人,偏偏他是宝月的兄长。
课业逐渐增加,经常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渐渐长大,见面的次数渐少。
就算见面,两人中间也隔着好多丫鬟小厮。
匆匆一瞥间,他便牢牢地记住那张白玉团的脸儿,那将是以后的无数个日夜的,聊以慰藉的寄托。
她会在跟着秦相进宫时,偷偷跑来找他。
他欢喜,也担忧,渐渐地担忧大过欢喜。再然后,忙碌大过担忧。他要完成繁多的课业,用的时间往往比旁人多几个时辰。
完不成,先生会罚,罚过后,又要完成更多的课业。公学里的学子明里暗里讥笑他,带着不屑和酸意。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不受宠、神智愚钝的边缘皇子,竟能如此好运攀上秦相府。
酸过后,又很快安慰自己。秦相府权势太盛,饶是近些年,秦相有意削减自己的势力,圣上还是对他诸加防备。
有了这门亲事,这辈子注定与权势无缘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也就这小子接得住了。
陆寄洲不在意这些打探的目光,短暂的同情也好,鄙夷不屑也罢,他只在乎他的宝月。
在这宫里,本就步履维艰,又有了在乎的人,陆寄洲从小便被迫着长大,心智都要比旁人多开几度才可以。
他磨着墨,一遍一遍写着烂记于心的内容,时不时故意写几个错字,又或者将墨渲染得重些。
他不敢露出丝毫的出色,唯恐被宫里的眼睛盯上。秦相进宫的日子临近,他要提前几天才能压住欣喜。
小姑娘长着一张乖巧的脸蛋,天生就能取信于人。
她说去御花园看鱼、看花、看天,其他人便信她看了半晌的鱼、花、天空。秦相半刻钟前进宫里来了。
“圆影,你家殿下呢?”
陆寄洲耳朵一动,听见后窗处传来的窃窃声。
他移了移身子,眼睛的余光紧紧盯着后窗。
一个圆滚滚的小人趴在后窗上,拉开条缝,小声问着发呆的小内侍。
小内侍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身看清来人是谁后,赶紧行了礼:“奴见过大小姐。”
小姑娘摆了摆手,扭动几下身子,示意他把自己拉进去。
圆影急忙上前扶住她。
他瞧着生气,这个内侍一向木愣愣的。再不出声,圆影的手就要搭在小姑娘的胳膊上了。
“你们在干什么?”。
说完,他便后悔了。他的声音硬邦邦的,有些突兀。似乎吓到了卡在窗台上的小姑娘。
圆影吓了一跳,迅速回身俯身趴在地上:“请殿下赎罪。”
他抿着嘴,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窗台上的人儿。
正值冬日,她裹了件厚厚的夹袄,脖子上围了一圈小毛领,又加了一件披风。
此时的小人扒着窗边,半上不下地悬挂在后窗。没了圆影的帮助,身上厚重的衣服往下坠着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怕她真的摔下去,陆寄洲上前一步拉住她,手臂用力把她拖进来。
不能摔了她,又不能磕着她,他咬牙,把人小心翼翼地提了过来。
刚把穿得圆滚滚的小姑娘放到地上,他便背过手去,轻轻揉着手腕子。
小姑娘也揉了揉手腕子,脱下披风递给圆影,像模像样地往后退一步,端正地行了礼。
他几次同她说不必行礼,可小姑娘一板一眼地告诉他,出门在外,她代表的是秦相家的脸面,“虽说大家都是熟人,可礼却不可废”。
“宝月见过七殿下。”说着,刚才还端庄的小姑娘起身,拉着腰间系的大荷包,迈着小碎步走过去。
“看,我带了外面的糕点进来。”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拿着那个大荷包,像是拿着一袋子宝贝。
“哥哥好久才带我出一次门,初尝这市井里的零嘴,只觉得口感粗糙,再尝,便觉得有些滋味在里头。”
他瞧着那只荷包,又移到那只攥着荷包的小手上,白玉藕似的小手上,还有几个肉窝窝。
他移开眼,回到桌前抄写文章。她在,他便不用装模作样地写错了。
一颗心全在那个小姑娘的身上,笔下的字早就不听使唤了。
她乖巧得很,他在桌子前写字,她便坐在椅子上,捧着糕点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盛着光,胜过他所见过的所有星光。
他装作很忙的样子,低头看书,时不时写写画画,可一颗心全在旁边的小人儿那里。
她捧着点心,抬头看着书房内的摆设。
陆寄洲抿了抿嘴,他是个很穷的皇子,书房里空得很。没有梨花木的桌椅,没有雕花的窗棱,也不会在字画旁摆放香椽……
她转过眼拢了拢袖子,陆寄洲皱眉,可是冷了么……
圆影正趴在火盆旁,小心翼翼地放着碳块。
现在应该让她快些回去取暖,可又怕路上她会冷,再说,私心里,他还不想她走。
她一走,再见她,又不知是何时了……
正在纠结间,他忽然听到了旁边小小的声音。
“殿下,你冷不冷?”许是怕突然出声扰到他,小姑娘小小声问道。
“不冷。”虽然手冻的握不住笔了,可心里要乐开花了。
小姑娘或许是真的冷了,瘪瘪嘴,两手握着缩在袖子里。房间里两人都不说话,只有圆影时不时吹气的声音。
屋里渐渐暖和起来。
他眼睛的余光瞥见小姑娘攥着的大荷包兜子,被轻轻放在榻上,她则踩着小杌子从榻上下来。
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毛笔。
“那我走了……”
他指尖用力,很快又松开,轻轻哼了声:“嗯。”
他眼睁睁看着她转身,圆影取过披风帮她穿好,送她出了门。
不该是这样的,宝月一走,他开始后悔,不该是这样的。他为什么没有多陪陪她呢。
可人已经走了。
……
(前世篇未完)
没两日便是除夕夜,百官赴宴。
他在小胖墩似的六皇子的左后方落座,微垂着眼睛,心神却在对面的小姑娘身上。
他今日穿了件青色的袍子,是去年库存的料子,今年分到他头上来了。虽然有些单薄,但衬得他面色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