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你到底是什么人
护士推着小车走了，萨爽摸出手机来低头看了看时间，五点五十四，还有俩小时。
她在走廊里左右看了看，走到最近的一个长椅上坐下，伸直两条腿，身子前后晃悠，眼睛盯着走廊里来往的人。
早知道八点才能见到祁嘉述，她就在家洗漱完再出来了，现在连头发都没扎，简直形象全无。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迟到了一晚上的困意渐渐来袭，萨爽靠在墙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走廊里偶尔有医生和护士走过，像萨爽这样直接靠在墙上睡着的人每天都有，他们已经见怪不怪，没人上前来打搅她的睡眠。
病房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时，祁嘉述准时睁开了眼睛。
维持了多年的生物钟比闹钟还靠谱，他在将亮不亮的房间里坐起身来，脑海里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午一定要跟他爸妈说退学的事。
他已经在脑海里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以应对他妈可能会讲的那些大道理。
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震了一下，祁嘉述的心也跟着震了一下。
从恢复意识开始，手机每次震动，他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萨爽。
他心情有些紧张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看到一串陌生号码，眼里的光再次黯淡。
是卖彩票的垃圾短信。
祁嘉述合上手机，重新躺下，看了看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天光，心里有一些难过。
如果他爸妈同意了退学的事，那他可能连退学手续都不用亲自去学校办。
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到萨爽了。
申城很小，但他家更小。
他不出门，谁也见不到他，他也见不到谁。
在病床上躺到六点半，祁嘉述把被子掀开，准备去问一下护士能不能提前出院。
在这里干躺着，他会忍不住去想其它可能，只有彻底回了家，他才能把不该有的念头彻底断掉。
走廊里没什么人，祁嘉述回身把门带上，往值班室走。
经过长椅时，他眼角余光撇见一抹黄色，脑海里回想起一句话——“那个黄帽子的女同学……”
祁嘉述顿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脸上变化了千万种情绪，呼吸也忽然变得急促。
眼前的女孩穿着牛仔外套，黄色卫衣帽子扣在头上，长发搭在身前，遮住了小半张脸，她头向一旁歪着，眼睛闭成月牙状的弧形，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
祁嘉述缓缓蹲下身子，右腿膝盖点地，看着面前女孩的睡颜，眼眶变得有些湿润，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
他摘下口罩，想叫醒萨爽，意识到不妥后，又重新戴上口罩。
他把手伸向萨爽的肩膀，只是还没挨到，就撇见萨爽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伸到半空的手停顿片刻，又收回身侧。
此时他没空去想萨爽怎么在这个点出现在医院走廊里，眼里心里都只剩下萨爽困倦的面容。
得累成什么样，才能像这样坐着都能睡着。
祁嘉述左右看了看，沉默着站起身来，动作极轻地坐到萨爽身边。
萨爽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歪着头睡得正熟。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侧着头看了萨爽一眼，小心翼翼地伸过手去，将萨爽的头往自己的肩膀上扶了一下。
萨爽嘀咕了一句：“爸，您再让我睡会儿……”
随后在祁嘉述的肩窝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继续沉沉地睡过去了。
祁嘉述浑身肌肉紧绷，脖子被萨爽额前的头发蹭了几下，他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等到萨爽的呼吸变得均匀悠长，他才缓缓呼出胸口提着的一口气，转头看了看萨爽的睡颜。
以前萨爽留给他的印象都是鲜活热烈的，此刻像这样安安静静靠在他肩膀上的样子，反而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他不敢去想眼前这个女孩为什么会在周日的凌晨跑到医院来，也不敢去猜测如果她醒了，会对他说什么话，问他什么问题。
他原本都已经做好决定了。
如果生活此时再给他希望，那他要怎么选择接下来的路。
要是萨爽这次是来给他更深的绝望，那他又该如何处置自己。
原本单向直行的人生路忽然在眼前分成两个岔路口，他站在中间，看看左边，觉得自己奢望太多，看看右边，又觉得心有不甘。
腕表的秒针一圈又一圈地转过去，走廊里也渐渐大亮。
一位满脸倦容的护士推着小车从祁嘉述面前经过，车轮擦地的声音打破走廊上的静谧，祁嘉述有些担心地看了萨爽一眼，怕这声音吵醒她的睡眠。
小推车走远后，祁嘉述刚要松一口气，靠在他肩头的萨爽忽然一下坐了起来，闭着眼睛问了一句：“几点了？”
祁嘉述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轻声答：“七点一刻了。”
萨爽伸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悠长的哈欠。
视线慢慢清晰后，她看见走廊里满眼的白色，眼睛猛地完全睁开，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身处何地，就看见了身旁的祁嘉述。
萨爽先是呆楞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表情变得异常尴尬：“我怎么……”
祁嘉述把口罩拉上去，干咳了一声：“那个，走廊有点冷，去病房吧。”
萨爽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就跟着他走了。
进了病房，祁嘉述给萨爽搬过一张凳子：“请坐。”
萨爽感觉屁股有点疼，可能是在外面长椅上坐了太长时间。
她怂怂地看了祁嘉述一眼，从袖子里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病床：“我能坐床上吗？”
祁嘉述很快把被子堆到床尾，给萨爽留出能坐的地方：“坐吧。”
他自己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
萨爽坐在病床上揉了揉头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蓬头垢面，赶紧把帽子往下拉了拉，两手拽着拉绳把帽口收紧，只露出小小的一张脸来。
看着她滑稽的动作，祁嘉述忍不住笑起来，随后想起萨爽来这里的原因，笑容逐渐变得僵硬：“你怎么……来这里了？”
萨爽想起正事，挺直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看着祁嘉述的眼睛，郑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祁嘉述把口罩拉到下巴上，弯了弯嘴角，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普通人。”
萨爽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睛依旧不放过他：“你别骗我了，实话告诉我吧，你是变异人，对吗？”
这个距离很危险，可他却不想把口罩重新拉上去。
祁嘉述嘴角弯出一个更深的弧度，眼里依旧没有一丝笑意：“对，所以你现在很危险，离我太近了。”
萨爽没有如他所想一样往后躲，依旧维持着搭住他肩膀的动作一动不动。
祁嘉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把口罩重新拉上去了。
“我不信。”萨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祁嘉述笑出声来：“不是你自己说的，实话就是我是变异人吗，我承认了，你怎么又不信了。”
萨爽表情很严肃：“我说的不信是指我不相信我现在很危险。既然周五下午我没出事，那现在，我也不会有事。”
祁嘉述把她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黑漆漆的瞳仁轻微晃了几下：“你想说什么？”
“我看过很多这种电影，所以我知道你的身份可能很危险，不能暴露给别人，”萨爽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所以我不会多问，我也怕知道太多了对我自己不好，所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一连三个“所以”，祁嘉述忍不住再次笑起来：“你想问什么？”
萨爽深吸一口气，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凑到祁嘉述脸前，小声问：“你没伤害我，那你是不是也不会伤害其他人？”
祁嘉述此时很想撒个慌，可他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萨爽一下急了，“你不是宁愿把亭子砸了，也没动我一根手指头吗，其他人也跟我一样啊，只要你不想伤害他们，你就不会伤害他们，对吗？”
祁嘉述低下头，慢慢摇了摇头。
虽然周文韬说他这次是凭借强烈的意志克制了身体反应，才没伤害萨爽，可他无法保证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能拥有那么强烈的意志。
在他心里，萨爽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知道萨爽在给他机会，可他不能骗她。
萨爽看他只摇头，不说话，心里越发着急，直接伸手托住他的两腮，将他的头抬起来面对自己，认真地说：“祁嘉述，你告诉我，你可以做到不伤害其他人，对吗？”
萨爽的语气中几乎带了恳求的意味。
她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也是没底的，可她想让祁嘉述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这样她才能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祁嘉述伸手抓住她的手背，慢慢把她的手放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再次摇了摇头。
萨爽一下泄了气，肩膀重重地落下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灰败起来：“可是你明明没有伤害我。”
她语气中的失望很明显，祁嘉述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后背的凉意。
他看着萨爽低垂的眼睫，恍惚感觉最后的机会正在缓缓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