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88小说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天还未亮,偌大繁华的安里骁王府还沉静在一片静谧中,早起的仆人们蹑足屏息地劳作着,为主人们的醒来做准备。

朱峤手提着一方精致的食盒,面色沉稳地从厨房一路向王府深处的蘅皋殿走去。平楚八月的清晨凉爽宜人,娇花芳草晨风汇织成一片极其迷人的气息,令人熏然欲醉,然而,却抹不平少年眉间那抹淡淡的愁绪。

路上不时遇上一些早起洒扫的仆人,因朱峤乃是即墨晟的贴身侍卫,在府中地位较高,这些仆人见了朱峤,不免要行礼一二。朱峤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脚下却愈加加快了步伐。

蘅皋殿有东西两院,东院,是即墨晟的书房,西院,是即墨晟的寝殿,中间隔一座小小的花园,曲径相连。

朱峤进了院门,想也不想便向东院走去。

转过高高的门廊,轻轻推开雕刻精致的门扉,朱峤抬头,不意外地看见窗下亮着一盏孤灯,即墨晟已经穿戴整齐,端坐在书桌前,握着笔在那仔细着写,俊美的脸庞异常苍白。

朱峤皱了皱眉,那夜在竹林之中,他看出少主是故意要与景澹分担红袍男子那一掌之力的,为了将加于景澹身上的余力吸引过来,他甚至没有采取任何的抵抗,因而,他所受的伤,比景澹还要重上十分。

但是,因为黑翎军的尾随追踪,少主却不敢再在观芦别院继续逗留,负伤连夜赶往平楚国。一路的奔波加上严重的内伤,已让他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可是,为了避免引起王爷的怀疑,连累到作为贴身护卫的自己和洲南王府的安危,他一直极力忍受着,为了不在上朝时被人看出端倪,甚至还亲自去了宫中告病半月。

不用上朝,少主离开了雪都烈城的老宅,来安里的王府静养,说是静养,可是这三日来,哪一日不是人来如潮?他以少主身体不适为由挡掉外人的骚扰,可是总不能不让老夫人和夫人来看少主,故而,少主虽回来了三日,却还没有真正的休息过哪怕半天。和不常见面的老夫人和夫人在一起,少主谈笑如常,有这样一个出色而又孝顺的儿子(孙子),夫人和老夫人自然是喜不自禁,常常将少主拉过去一坐便是半日。只有他清楚少主清浅的笑容背后掩着多少的伤痛,只有他知道平常的一个举动此时要耗费少主多大的精力……可是,少主只是那样坐着,笑着,什么也不说。

他知道,这样的结果,少主一定是早就料到了。可是,夫人和老夫人,毕竟比王爷要好糊弄的多,所以,少主才会舍弃安静的即墨府老宅而跑到这车水马龙的安里王府来养伤。这样,也是为了避开王爷从而得以隐瞒自己的伤势吧。

有时候他真的忍不住想问少主,那影小郡主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少主这样一次又一次枉顾身份巴巴地赶去看她,恨不得将自己的性命也给她才是应当。他只知道,在少主十五岁之前,这位影小郡主没有出现,少主的生活如所有王公贵族的生活一般,平静安逸,虽然少主比一般人都要来得刻苦和严谨,但起码,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寝食难安,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受伤,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处心积虑地去提防他手眼通天的父亲,没有任何人能逼他去做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可是,十五岁之后,随着那位影小郡主的出现,少主平静的生活便一去不复返了。这三年来,即墨府内忧外患,王爷却鲜少露面,府中朝内一应事务全都交给少主全权打理,虽说少主乃是凤毛麟角般的俊才,可是,毕竟才是二十不到的少年,要将这诸多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每日,少主可以用来休息的时间加起来都不满两个时辰。再加上心里记挂着那位影小郡主,这不到两个时辰的宝贵时间内,又得抽出一个时辰来谋划如何才能瞒过王爷去看望她。有时候,他真的担心,终有一天,少主会支撑不住倒下。可是,他终究没有倒下,只是这一日日的煎熬,却也看得他心如刀绞。

世人都羡慕少主出身富贵,一代天骄,又有谁知道,这号称平楚第一贵公子的生活,连一个平常百姓都不如。起码,平常百姓,日日还可以安眠到天亮。

他敛眸,同时也敛去心中杂七杂八的思绪,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壶茶和一碗药汁来。

伺候即墨晟喝下了那碗药,看着他用茶涑去口中的药味,朱峤忍不住道:“少主,您何不多休息一会?此刻,老夫人和夫人都未起身呢。”

即墨晟放下茶盏,摇头苦笑,道:“日日早起惯了。我离朝半月,堆积下来的政务也要尽快处理才好。”

朱峤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按下了话头,他也知道,在少主这个位置,不能有一刻松懈,松懈,便等于败亡。

此刻,他倒又有些怀念少主去看影小郡主的时候,只有那个时候,才是少主笑容最多的日子,并且,似乎也只有那个时候,少主才能过上正常人一般的生活。

“阿峤,老宅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即墨晟一边翻阅底下官员递交上来的折子一边问。

“昨日属下回去时,并未看到曲护卫,只是,属下听说,府中来了客人,王爷正在招待,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属下也未敢久留,故而并未得见那位客人。”朱峤道。

即墨晟翻阅折子的手微微一顿,客人?这几年来,父亲的客人基本上只有一位,那便是北堂陌,而北堂陌几乎一年才会来一两次,其余的客人,都是由他来招待的。那么,昨日即墨府中的客人,会是北堂陌吗?父亲此时和北堂陌见面,又是所为何事?

想起北堂陌那个人,他只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这几年,他对他虽然一直恪守君臣之礼,再未有过逾矩的言语动作,可是,他真的很不喜欢北堂陌看他的眼神,像是一盆烧的太旺的炭火,烤的人浑身难受。而且,若逢两人讨论政务之机,他必定要在他告退之前,问一下小影的近况,这着实让他恼怒不安又无可奈何。他知道他是在试探他,可是,他讨厌他用小影做饵。此番,他从百州回来便告病在家,不知北堂陌又会作何反映。

他一直知道,自己身边,除了有父亲和政敌的眼线,也有北堂陌的眼线,他知道清除不干净,故而,他只是谨言慎行着,并未显现出多大的排斥,可是此刻,他却突然醒悟过来,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凭什么在秋叔叔和语姨的坟前起誓,说要保护小影一辈子?

就如此次,阿峤匆匆赶到观芦别院,告知他原来父亲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先派了轻功绝顶的青领军探明了他的行踪,这才派黑翎军出动。他若再留在观芦别院,黑翎军必将查到他究竟为何而来,而小影,必定会被他们抓到父亲的面前去,他无力阻止这一切,他所能做的,只是连夜赶往平楚国,引开黑翎军。事实上,他并没有把握确定黑翎军会跟着他一起离开观芦别院,从而放过院中的那些人,他只是在赌。然而,他终不能一次次将小影的性命寄托在自己的赌运之上。

原来他一直走错了方向,他每年几次的探望,于小影而言,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除了观望和担心,他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他最该做的,是尽快武装自己,培养属于自己的实力,使自己强大到让朝中的政敌、北堂陌甚至于他的父亲都望而却步,到那时,他才有资格去接近小影,照顾她保护她。

他心中一直替父亲步步为营的生活感到惋惜,殊不知,自己,也早已踏入了这没有退路的局中,放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死,或者坚强地走下去,赢得这盘棋。

为了小影,他一定要坚强的走下去,只盼,在他足够强大前,景澹他们能照顾好小影,使她安然无虞。

收回思绪,他又开始认真地处理奏折。

今年平楚北部的气候十分反常,六月,位于平楚东北的号称平楚第二条大河的洃河泛滥,淹没河岸两旁良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派去休整河堤的官员刚刚开始动工,八月,西北又传来了大旱的灾情。今年平楚,只怕又得花高价从百州采购粮食了。

看着手中的奏折,即墨晟仿佛看到了东北洃河两岸,浊浪滔天,目之所及,一片汪洋,良田被淹,屋舍坍塌,亲人失踪,逃过水淹的百姓食不果腹地聚集在高处,绝望地看着再也认不出原貌的家乡,不知该何去何从。而西北的秾稼平原上,烈日当空,土地龟裂,衣不蔽体的百姓们牵着老马瘦驴,汇成了一支支逃荒队伍,携家带口地一步步艰难地向南方迁徙,路旁,不时有因干渴或饥饿的老弱妇孺倒下,人们已被干旱和饥渴榨干了眼泪和精力,一边草草埋葬已逝的亲人一边默念他的幸运,终于可以不必再继续活着受罪了。然后,神情黯然地继续南下……

即墨晟合上奏折,闭眼,压住眼中那股湿意。这一切,虽说都可以归结为上天的降灾,但他这个财政大臣,又何尝没有失职之处呢?

自从两年前接任财政大臣一职后,翻阅往年的档案,他就已经发现,平楚北部一直因为旱涝灾害而收成不佳,每年上交国库的粮食极少,他也曾想,应该采取一些措施来平衡平楚东北和西北的这两种极端灾情,那么,只有一种办法,那便是将由东北发源,横穿整个平楚中部的洃河改道,在它的半腰开凿出一条人工河道来,让它呈丁字形流向年年干旱的西北腹地,这样,不仅可以分流夏季洃河猛涨的洪水,更可以一举解决西北的因缺少水源灌溉而引发的旱情。

当时,他曾收集各方资料,仔细计算这番水利工程需要的花费,结果,他被自己算出来的数额吓了一跳,这项浩大的工程,光是资金就几乎要耗光平楚国一年的全部收入,还不包括人力在内。

当时,平楚与百州关系紧张,他又是初涉官场,虽有父辈荫蔽,却无政绩撑腰,在朝中讲话,难免声弱三分,故而,他只是降低了东北和西北地区的征税标准,并未向上建议兴修水利之事。

如今看来,这兴修水利之事,已刻不容缓,若不然,不用百州和殷罗来攻,平楚也必将在粮食欠收百姓流离内乱中日渐衰弱下去。

若是要向朝中建议兴修水利之事,必定会受到东方权一方的阻挠和干扰,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和计议方可行事,最好,能亲自去北方巡察一番。

只是,要将东北和西北如此广袤的地区的情况体察清楚,至少也得几个月时间,自己,又如何脱得开身?若是派别人去,派谁好呢?又有谁愿意去那旁人避之不及的灾地呢?

吱呀!

身侧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即墨晟闻声转头,却见朱峤正将紧闭的窗扉打开,天已亮了,薄薄的晨光洒在他的桌前,微风拂来,他竟觉得有些冷。

朱峤转身,见适才还在专心处理政务的即墨晟抬头看着自己,怔了一怔,忙道歉:“扰了少主,属下该死,请少主恕罪。”

即墨晟低头,唇间逸出两字:“无碍。”

朱峤正想蹑手蹑脚地出去,看看早膳是否已经准备妥当,身后突然响起即墨晟的声音:“阿峤,把书架上面的平楚河渠分布图拿下来。”

“是。”朱峤很快就从一堆地图中将即墨晟要的那张图取了出来,将它平平整整地挂到了书桌旁的那面空白壁上,以便即墨晟抬头便能看见。

即墨晟站起来,抬步向那边走去,想看得更为仔细,刚走两步,身形顿了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条石青色的手帕,捂住了嘴。

朱峤看着手帕的边缘渐渐渗出一点艳色,急匆匆走过来两步,却又硬生生地刹住。

即墨晟僵立了一会,轻轻擦了擦嘴角,攥起手帕,头也不抬道:“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朱峤看着他殷红的唇,映衬他如雪的容颜,触目惊心,撼人心神,但他却无暇来惊叹主人的美,他只知道,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因为不能正常休息和找大夫来治伤,少主每天还要呕两次血,只在每天凌晨偷偷地喝一碗伤药,如此下去,少主的伤,何时才能好?

握紧双拳,他默默告退,出了蘅皋殿,他站了站,转身直奔夫人的怡心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