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目击者
小周永远想不到，一个星期之内居然会有两个人死在他身边。老段的事故他虽在现场，但并未亲眼所见整个事故的发生，可庄世娟的事故他就在她的身边，而且两人还说着话。
庄世娟表面看起来是个比较粗糙的妇女，但内心却比较细腻，不了解她的人以为这人不太好惹，但实际上她很热心，因为是外地人，在生活上她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得罪当地人遭欺负，因此她对待周边的人都很好，对小周更像弟弟一般。
她坐在用胶带缠好的泡沫板上，操作着开关，升降机匀速向上驶去。
小周推着一个两轮车，车斗里装着调和好的混凝土。自打老段出事后，工地进行安全大整顿，所有无牌照车辆一概不准进场，他的车因为公安局取证被封存起来，他就改成了用斗车推水泥。
因为老段的死，两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笑聊天，只是拉了拉家常。
升降机经过六楼的时候，在六楼干活的工人喊了一嗓子，准备乘升降机下楼。
庄世娟挥了一下手，笑着说道：“等一会儿，我送小周上去，马上下来。”
小周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酸痛和胳膊，说道：“娟姐，你怎么总做这个泡沫垫？”
庄世娟呵呵一笑，说道：“我这是老毛病，坐骨神经痛、腰间盘突出，原来的驾驶椅太硬了，坐不住，还有点高，我坐着还得弯腰，疼啊，这个好，又软乎，高度也合适，你看看。”
“可别让老谢看着，你把座椅卸了，他肯定得罚你。”小周好心提醒道。
“嗯，拆的时候得恢复原样，一号楼的座椅我又给焊上了，看不出来，再说平时老谢也不爱看我，这个垫子我用布一包，他看不出来。”庄世娟拍了拍泡沫垫说道。
小周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工地上每一个工种都不容易，看着人好像都很健康，实际上都有相应的职业病，像小周作为一名司机，两个肩膀常年受风，一到冷天就疼得厉害。庄世娟这种升降机司机需要常年坐在狭窄的驾驶室里，腰病是免不了的。
老谢是工地的安全员，相对而言工作能轻快一些，有时候迫于责任和安全不得不对某些行为作出处罚决定。
到了十三楼后，庄世娟把升降机停了下来。升降机比不了电梯，因为是施工用的重型机械，只考虑到功能性不考虑舒适性，因此启动和停下的时候都比较生硬，就是硬生生地启动和停止，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小周拉开门，费力地把斗车推到楼板上，边推边喊了一声：“娟姐，你等我一下，我把车放这儿下楼一趟。”
庄世娟答应了一声，通过驾驶室的窗户向外望去，天气热得厉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更为凸显，她拿着毛巾擦了下汗，把胸口里憋着的一口气尽力吐了出去，仿佛要把体内的热量都吐掉一般，她的脸红里透黑，汗水不停地从浑身上下的毛孔冒出来，洇透了衣裳。
过了不大一会儿，庄世娟见小周又匆匆跑了回来，放下毛巾准备启动升降机。小周进入轿厢后愣愣地站在原地，扶着轿厢侧壁的手有些颤抖。
“周儿，门没关！”庄世娟提醒着。
升降机的拉门和电源开关是连动的，如果在门不管的情况下，驾驶室就无法操作开关。
“哦。”小周魂不守舍地答应了一声，顿了一下后才走向门口，拉下了铁门。
庄世娟并没有开动升降机，反而关注地望着小周：“你没事吧。”
小周看了看庄世娟，说道：“娟姐，我……刚才看到了鬼瞳。”
庄世娟噗呲一笑，脸上尽是不相信的神色：“别胡说，吓唬姐呀！”
“真的，骗你我不是人！”小周有些着急。
见小周神色不对，庄世娟也收起了嬉笑的神色，问道：“是不是太热了，喝口水吧。”
庄世娟把大水杯递给小周。在工地本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小周和庄世娟也不会太客气，有时渴了就拿她的杯子一顿狂灌。
小周却摆了摆手，咽了一口吐沫，皱了皱眉眉头，因为他闻到了巨大的塑料杯上有股酒的味道，随后说道：“娟姐，我看到鬼瞳看的是……”
“你这孩子，别瞎说。”庄世娟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操作台上。
“是你！真的是你！”小周说道。
庄世娟神色一变，嘴上却“切”了一声，白了小周一眼，开动升降机向下驶去。
“娟姐，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哪儿都是干活，段叔出事后，我就感觉这工地邪门儿。”
“你个大老爷们，肩膀上三把火，怕什么，有邪门的事情也找不上你。”庄世娟并未在意小周的话。
老段的事情虽说庄世娟经历过，但对于她而言，老段只是个意外，再普通不过的意外，在全国的工地上，不知要发生多少这种事，只是有的事已经被建筑方摆平，没摆平的才会暴露在公众面前。
升降机以匀速下降着，楼下传来工人的喊声。
“娟啊，我们在六楼等着呢啊！”
“大妹子，给留个门儿啊！”
……
工人的话带着暧昧，惹得其他的工友一阵阵邪笑。
“这帮人，一天没个正经的。”庄世娟小声嘀咕着，脸上却尽是笑意，似乎并未在乎工人的挑逗。
升降机发出“咯噔”一声，停在了六楼，小周正要上前帮着开门，却发现庄世娟的身体迅速地消失在驾驶室，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
“啊……”
随即钢板落地的声音和人体撞击地面的闷声传来。
“娟姐！”小周转身望向驾驶室，原本封闭的空间已经没了底，而庄世娟倒在原本属于升降机轿厢的地方，一滩黑色的血已经从她的头部缓缓地流了出来。
一阵风吹来，原本坐在庄世娟屁股下面的泡沫座椅顺着风骨碌了很远才被一堵红砖墙挡住。
那个原本属于她的水杯在地上翻滚了一阵后终于停下来，里面的水顺着裂开的缝隙流到地面上。
“怎么了，周儿，怎么了？”六楼平台的工友喊着，他们把门打开走进轿厢，当看到空空的驾驶室时，众人都愣住了！
……
“事情就是这样！”
刘天昊坐在办公桌上，递给小周一根烟，并给他点燃。
小周说到此处时，嘴唇还是颤抖的，眼神中尽失悲戚之色，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半天没吐出来，过了好一阵，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眼圈中含着一圈泪。
刘天昊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走到设备间泡了一杯茶，放在小周面前。
“谢谢刘所。”小周抹了抹眼泪。显然他与庄世娟的关系很好，他的眼泪是发自内心的，为亲人才会留下的眼泪。
能想象得到，前一秒钟这个女人还在和他聊天，关心他，转瞬之后就变成一具尸体，此后再也见不到她，这种感觉绝不是从新闻上看到死了一个人活着几个人那么简单，对人的冲击力要强烈很多。
小周几乎用了三口气就抽完了一支烟，随后说道：“刘所，你问吧，我知道你怀疑这件事有问题，其实我也觉得这件事古怪，只是说出来也没人肯相信，所以……”
“你是说现场出现鬼瞳的事？”刘天昊问道。
小周点点头，说道：“段叔出事前，王贵儿叔也见过鬼瞳，说鬼瞳一直盯着段叔。”
刘天昊脸色严肃，说道：“你能具体说说吗？关于鬼瞳。”
小周点点头，说道：“前段时间我不知道吃了什么，肚子一直不好受，总是拉稀。陈经理给大伙儿开会，说不让在楼层里拉屎撒尿，抓着扣工钱，三次就开除，所以我准备把车放在楼层上到下面的厕所，当我停好车往回走时，我看到楼梯通道里有一双眼睛，很古怪，是一双飘在空中的眼睛。”
“只有一双眼睛？”
“对，只有一双眼睛！”
刘天昊微微点头，示意小周继续说下去。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升降机的方向……”
“你等一下，你说你看到那双眼睛盯着升降机方向？”刘天昊特意把“看”字说得很重做以强调。
小周犹豫了一下，说道：“应该……是感觉吧，是感觉，至少那双眼睛看的不是我，另外一边什么都没有，所以也不可能是那边。”
“这就是你上升降机后失魂落魄的原因？”刘天昊问道。
小周点了点头，说道：“娟姐对每个人都很好，从不和人急，对我更好，就像姐姐一样。”
小周又拿起桌子上的烟盒，磕出一根烟，点燃。
“鬼瞳的事工地的人都知道，有人信，有人不信，但对于这种恶事儿，大多数人们宁可信其有，我不希望娟姐出事，但我知道我说出来她肯定不太相信。”小周说道。
“老段出事的时候，她的说辞表明她很相信有鬼瞳的存在。”刘天昊反驳道。
“你对娟姐不了解，她说归说，但压根就不信那东西。”小周说道。
“娟姐不愿意坐升降机上的座椅吗？”刘天昊问道。
小周一愣，点点头，说道：“娟姐腰不好，还坐骨神经痛，升降机的座椅太硬，我之前让我媳妇给做过一个海绵垫子，但坐着还是太硬。”
“座椅时谁帮娟姐拆下去的？”刘天昊问道。
小周摇摇头，说道：“这个真不知道，拆座椅这种事肯定不能再上班时间，人们运料什么的上上下下，没闲着的时候，再说，座椅也不让卸。”
“为什么不让卸？”
“那是设备呀，卸下来不就坏了嘛，也没谁说。但我们平时都不太在意这个，大热天的，自己都管不过来，哪有心思看别人坐什么椅子。”小周说道，说罢看了看办公室的空调，脸上露出些许的羡慕之色。
“除了刚才你说的，还有没有什么怪异的事发生？”刘天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