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活着的死人
说起谷佳欣，谷石木摘下眼镜用手帕抹了抹眼镜，沉默了好一阵，才又戴上眼镜，正了正色说道：“佳欣是个好女孩，她对谁都很好，上大学的时候，她的成绩也是最优秀的，大哥大嫂引以为傲，如果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现在她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不顾刘天昊二人的惊讶，谷石木叹了一口气，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档案袋看起来有些破，上面写着“国际事务与国际关系专业，谷佳欣”。
他慢慢地把档案袋上的小白绳从扣上绕下来，拿出一叠档案资料递给刘天昊。
刘天昊拿过资料看了一阵，又看向谷石木，他发现谷石木在摘下眼镜的那一刻居然和谷佳欣很像。
谷石木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但岁月并未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无论是相貌和身材都更像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他身高比刘天昊略矮，长得比较中性，手指细长而有力，下巴和脸颊上没有一根胡须，二八分的小分头干净利落，深邃的眼神就好像一汪深潭般，脸上的表情几乎不会变，偶尔笑起来给人很和谐的感觉，无论男人女人看到他都不会产生反感的情绪。
“出事的那年她刚刚考上本专业的研究生，就在这间学校，她的学习成绩一直是第一名，研究生毕业后留校的可能性很大。”谷石木用手摸着档案袋上的名字说道。
“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出了车祸后，谷石楠和全小娟后来给她办了出院，之后就没了消息。”刘天昊说道。
谷石木冷哼一声，脸上陡然显出一团怨气，说道：“还不是拜那些丧良心的人所赐，光是前期的手术费就花了二十多万，蒋小琴给的二十五万哪够用，她提出条件，就是要我大哥接受和解，才肯付剩余的钱。我大哥这人脾气很倔，明知道蒋天一是醉酒肇事，佳欣这辈子已经完了，岂是一百多万的赔偿可以弥补的。大哥不肯放过他，不接受和解，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亲戚朋友都不支持他，认为他应该先给孩子治伤。可他从小就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谁改变不了他。他把所有的积蓄拿了出来，但对于佳欣的巨额治疗费依然是杯水车薪。”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可能会为了一个死理儿较真，并非不计后果，而是内心拥有一份坚持，坚持正义。在谷石楠的心中，正义可以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所以他才一直坚持上告，哪怕他面对的是财大气粗的蒋小琴、精通法律的慕容雪、狡诈老练的孙青柏，哪怕他面对的是表面是精神病但内心邪恶的蒋天一，他作为一名父亲，有理由为女儿讨回公道，纵使所有人都不支持，但他依然在坚持。
“既然伤势未愈，为什么带谷佳欣出院？仅仅是没钱了吗？”王佳佳问道。
谷石木摇了摇头，说道：“大家凑一凑钱还是可以维持住院的，可是佳欣的情况却突然有了变化，她变得有些神经质，原本已经快要长好的伤口，她总说里面有东西，非要扒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医生给缝合上，她就趁着我们不注意再扒开，反复几次后，她的伤情开始恶化，腹腔内感染不断的流脓。后来精神科医生介入治疗，也没什么效果，期间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谷佳欣再坚强也只是一名在读大学生，没经历过任何挫折和黑暗，严重的伤势再加上外界的压力太大，导致她的精神出了问题。
“有个慕容律师一直负责这件案子，她还好些，见佳欣的状况后，开始同情他们一家人，反复劝说大哥妥协，但大哥始终不肯，听说慕容律师和雇主发生了争吵，后来就不干了。接手的律师姓孙，这人可比慕容律师狠多了，数次到医院找佳欣做工作，软硬兼施，手段高明得很，大哥和孙律师打了几次，大嫂和佳欣的态度也开始动摇，只有大哥还在坚持，可能是因为这些事儿影响到佳欣的情绪……唉！”谷石木沉默了好一阵。
“后来呢？”王佳佳问道。
“后来钱花光了，佳欣的伤情又反复发作，医院可能是得了孙律师的好处，下了出院通知单，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怪医院，的确是交不上钱了。大哥一气之下，就带着佳欣出了院。可他们为了给佳欣治伤，已经卖了房子和所有家产，已经无处为家，当时我住的还是集体宿舍，也没办法。”谷石木摘下眼镜又抹了抹眼睛。
听到这里，王佳佳已经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眼中发出骇人的目光。蒋小琴为了让儿子蒋天一逃脱法律制裁，居然至别人的性命和家庭于不顾，把谷石楠一家人逼到这种份上，而她的帮凶有慕容雪、孙青柏、张晓雪、武彦斌甚至是老法官等，这些人或为了钱，或为了名，或为了前途，或为了自保，不是选择帮蒋天一就是选择躲避。
“佳欣的死讯是两个月后传来的，腹腔感染引发的败血症，临死前还让大哥大嫂放下这件事，继续过他们的生活，不要再去和蒋小琴等人纠缠。没过多久，大哥又打来电话，说大嫂也死了，是自杀。”谷石木说到这里脸上尽是无奈。
谷石木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几句话下来就把王佳佳的情绪调动起来。
而此时的刘天昊想的却是案子，如果谷佳欣一家都死了，那凶手会是谁？这件事已经和案子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凶手肯定是事件中的人错不了。
刘天昊看了看对面的谷石木，如果摘下近视眼镜戴上墨镜，再戴上假发，乔装打扮之后……
不对，不对，现场发现的两根头发是刚理过的头发，新理过的头发尖部是斜茬儿的，如果很久没理发的头发发梢是圆的，而谷石木的头发是短发，从头发的长短就不匹配。
刘天昊心里想着线索，不断地推理再否定推理。
“是谷石楠打电话告诉你谷佳欣去世的消息？”刘天昊问道。
谷石木思索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说道：“没错，从他们离开医院，我就再也没见过大嫂和佳欣，直到……”
“直到谷石楠出现在精神病医院对吧？”王佳佳问道。
王佳佳身为记者，问这些问题要比刘天昊合适得多，要是由刘天昊来问，谷石木的心里肯定会有些不舒服。
“大嫂和佳欣去世后，大哥不知所踪，后来郊区的精神病院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去认人。我去了之后，发现大哥已经疯了，嘴里除了念叨着佳欣和大嫂的名字外，整个人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谷石木叹了一口气。
“怎么确认全小娟和谷佳欣已经去世了？”刘天昊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道。
谷石木一愣，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一点……的确没法证明，首先是我没看到她们的尸体，后来在公墓的墓碑也只是一个衣冠冢，是我出钱买的，大哥给我打电话时，我也问过这件事，佳欣的尸体好像并未火化，按照我们老家的习俗，很可能埋在山上了。”
刘天昊点点头，吧唧吧唧嘴，伸手摸了摸口袋，说道：“哎呀，烟抽完了，佳佳，能帮我买包烟吗？”
王佳佳听后一愣，刘天昊一向反对抽烟，但也只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说道：“啊……好，谷老师，学校里有超市吗？”
王佳佳明白刘天昊的意思，他是怀疑谷石木就是小谷，虽说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一个是四十岁一个是二十多岁，但现代的化妆术非常神奇，完全可以把男变成女，把四十二变成二十四，至少从身材和相貌看，谷石木和小谷几乎差不多。小谷在案发现场抽过烟，是细云烟WIN，大约市价一盒二十多，普通的打工者都不可能抽这种烟，像谷石木这样身份的人就比较适合，他是管理后勤的领导，眼力见儿是必备的，如果有烟肯定会拿出来给刘天昊。
谷石木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说道：“这栋楼对面就有一个小超市，不过烟都是真的，放心抽！”
王佳佳看了一眼刘天昊，挪了挪身子，朝一旁的办公桌上使了个眼色，轻咳一声：“刘队，要不你忍忍吧，人家谷老师都不抽烟，我也不抽烟的，再说这儿也没有烟灰缸。”
谷石木摆了摆手，起身走到窗台前，拿过一个烟灰缸放到茶几上，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没关系的，有时候其他领导来办公室也抽烟，我都习惯了。”
“那算了，我忍忍。”刘天昊抱歉一笑，随后问道：“后来谷石楠是怎么回事？”
谷石木没说话，又起身走到办公桌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份档案放在茶几上，说道：“都在这里面，很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没有暴力倾向，但他一直想逃出去，逃了好几次都被看守抓了回来，后来就上了约束带，用了一段时间药后才好转一些，没想到趁着看守不注意，他又跑了，我接到医院电话后赶了过去，和看守们一起找他，找到时他就坐在精神病院后身的河边悬崖，看守们不敢过去，我就慢慢地走了过去。”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好久才吐出来，接着说道：“他对着我大吼大叫，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内容，我尝试安抚他，他却更加激动，边喊叫边不断地向后退，眼看着脚踩到悬崖边，我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结果我俩一起掉了下去，幸运的是，下面的河水很深，我掉下去后就被砸晕了，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看守们告诉我，他们是在不远处的一处河滩上发现我的，我大哥不知所踪，蓝天救援队得知此事后展开救援工作，在河面上搜救了三天三夜，人和尸体都没找到。”
“死了？”王佳佳问道。
谷石木摇摇头，说道：“不可能，河水比较缓，不可能冲那么远，河底也找过了，没找到，后来我听一名邻居说看到了我大哥在南阳市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出现过，就是南阳市郊的红旗镇，穿得很破，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在路边翻垃圾。我立刻去找他，但却没找到。”
找一个人很简单，也很难。现代人身份证号和手机号、微信、银行账号绑在一起，想找到相对比较容易，但某些刻意回避，身份证可以是假的，手机卡可以是不记名的，没有微信和银行卡，只用现金，交通方式选择坐不用身份证的短途小客车，这样的人找起来就会很困难，更何况是行踪飘忽不定、精神反常的谷石楠。
“这几年我一直在找他，为了他，我甚至连女朋友都没找。”谷石木语气带着哀伤。
这件事已经在找谷石木的过程中得到证实，不止一个人说，他为了找他的双胞胎哥哥甚至连家都顾不上，一直住在大学分配的筒子楼。还有人说双胞胎是有心灵感应的，谷石木肯定感应到哥哥还没死，所以一直在找。
刘天昊看完了谷石楠的档案袋，陷入沉思。档案袋里除了个人资料外，还有一些是病例，上面清晰地写着精神分裂症，从第一张交款单据到最后一张前后长达一年之久。
全小娟是自杀，一查就可以查到，谷佳欣和谷石楠都属于生死不明，谷石木所说并无实证，无法判断两人是否已经死亡，所以还不能排除谷佳欣作案的可能性，谷石楠也不能排除，至于谷石木，无论从身材还是相貌，都符合小谷的特征。
想到这里，刘天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蒋天一、张晓雪案发现场道符的放大特写照片：“谷老师，您看看这个，见过吗？”
谷石楠托了托眼镜，接过照片，面无表情地说道：“没见过，这是什么东西，好奇怪。”
随后他把照片从茶几上轻轻地推到刘天昊的面前。
刘天昊和王佳佳对视一眼，又问道：“谷老师当过兵吗？”
“没有啊，为什么会这么问？”谷石木疑惑地问道。
刘天昊呵呵一笑，说道：“我看谷老师后背挺拔，双臂双腿有力，眼神也非常犀利，可能接受过军事训练，我们警察也经常训练，却没你们那么专业。”
谷石木脸上肌肉抖了抖，挥了挥手说道：“都说刘警官是神探，看来这是在试探我喽。”
刘天昊并未解释，反而看向谷石木的眼睛。
“我没当过兵，你们可以去查我的档案，后背挺拔是天生的，手臂和腿部有力量是因为我喜欢锻炼身体，就这么简单，没有其他原因。”谷石木的眼神并未有丝毫的退缩。
“好，我回去查的，谢谢谷老师的配合。”刘天昊在茶几上放下一张名片，随后起身告辞。
送走刘天昊和王佳佳后，谷石木拿起刘天昊的名片捏着，因为用力的缘故，手指肚开始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