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邕第一次来到众合的办公室，整栋建筑就像老板的风格一样，坚固，简洁，实用，装修上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花哨。
张邕带着几分赞叹，跟着前台来到高平的办公室，并在会客区落座。
“张邕，德国回来，好像一直没见过面。你可好？”
“我比较闲，只拿钱却不用干活，除此之外一切还好。”张邕说着自嘲的笑了笑。
“哦，SKydon还有这样的职位吗？我也过去打份工。”二人一起笑出了声。
“别开玩笑了，高总，我心里郁闷的很，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马上去美国出差，这次来，是为了给您道个歉。另外，想问问，您在美国那边，还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
“你给我道歉？什么事？”高平不解。
张邕平静了一下情绪，将自己受邵文杰所托，然后联系晓卫的事，都告诉了高平。
“高总，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和晓卫太久没见，我忽略了他的危险性。”
高平总算平白了来龙去脉，“如果是这个事，倒是大可不必，其实不关你的事。邵文杰并不是不认识晓卫，如果你不帮他联系，他最终还是会找到晓卫的。而我们这边对用户的控制，也的确严厉了点，我们以后会适当放松。邵文杰这家伙，是自己觉得我高平不好说话，其实他主动来找我我，也许没那么难。还有，我们知道了用户信息，并不一定是要去抢合作伙伴的订单，真的只是为了管理。”
张邕不置可否，“高总，这点其实你控制不了，业务员见到生意机会，就像蚂蟥见了血，你想阻止他们都很难。除非你干脆放开禁令，否则，像邵文杰这样的伙伴，想信任你，并不容易。”
高平点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永远是最难的事。至于派森，其实我们是有过对话的，哈迪这个奸商，拿到了晓卫的条件，转脸就过来和我们谈，是我拒绝接受而已。如果我再开出比晓卫更好的条件，只会便宜了这个中东流氓。”
张邕依然不能释怀，“我知道，派森是为数不多，有着成熟板卡技术的公司。您曾让我留意下，我特别的研究了他们的产品。他们应该是您收购的目标之一，我很担心，我毁了您的大计。”
高平笑了，“谢谢你的关心，我非常感激。但事实上，你有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你这点影响力，其实是左右不了收购大局的。我来告诉你一些事吧，免得你总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
“晓卫的做法算不上高明，不过就是几年批量订单，一次性付款。哈迪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一次性的一笔高额付款，对他很有吸引力，哪怕长久看并不是好事。他来找我沟通，希望我能开出比晓卫更好的条件，我肯定拒绝。但我趁机提出了收购的事情。……”
“正如你所说，我想拿下派森其实很久了，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所以也从没谈过。这次既然大家都到了分手的地步，反而没什么忌讳，我直接提了此事。……”
“某种意义上说，我要谢谢你，张邕，虽然失去了派森，但至少我不会在派森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
“怎么？哈迪不愿意出售派森？”
“不，他当然愿意。只是这个中东人无比贪心，他的报价比mag还要高。”
“这怎么可能？”张邕叹道，“mag虽然生意低迷，快失去声音了。但毕竟有着数十年的积淀，还有多个完整系列的产品，包括非常领先的手持RtK和GIS类，板卡技术也是成熟的。而且拥有研发，生产制造，市场，销售网络等完整的体系。派森已经卖掉了测量型产品，只是一块板子而已，怎么可能值这么多。”
“你说的非常对，但哈迪就是觉得他的企业应该比mag值钱。所以，双方根本必要继续纠缠。我得感谢你，替我们做了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决定。”
二人正说着，一个女人忽然从门口探头进来张望，刚好和张邕来了个对视。
高平感觉到了张邕的目光，然后回头看向门口。
“李梅，有事吗？”
门外的女人答道：“没有，我没什么事，就是想看一眼，谁是张邕。”
高平大笑，张邕一脸疑惑，他有点怯场般的打招呼，“您好，我就是张邕，您找我有事？”
“多年以前有事，现在只想看你一眼。对不起，高总，打扰了，我没事了。”
高平笑道：“你费尽心机，依然输了，可对方却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你还不服气吗？”
李梅转身走了，声音远远传来，“输了当然服气，但下次再遇上，谁胜谁负还难说，我记住他了。”
高平看着张邕满腹的疑虑，觉得分外搞笑，却不想多给他解释了，这样子看起来好像更可爱些。
“以后你会知道她是谁，继续说我们的事。晓卫这一次又准确的出击，一击得手，拿走了我们一块非常好的业务，而且又是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被他轻松截胡。他很厉害，但我从来不佩服他，他很聪明，但只是一个投机分子，不是企业家。……”
张邕不得不同意高平的见解，“其实我在天工的时候，就有些疑惑。我几乎没见过比晓卫更聪明的公司领导，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把号称中国第一家专业GpS公司的天工，做到快消失了呢。”
高平道：“他太聪明了。聪明人都不肯下苦工，他们更愿把握最好的机会，然后走一条捷径。无论当初的SKydon，还是钛科，晓卫总能把握住他们最有价值的时机。这次的派森也一样，我辛辛苦苦打了几年仗，他直接拿走了果实。但我说我不佩服他，也就是因为如此。企业家需要有眼光，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会，这点晓卫的本事毋庸置疑。但人的一生，有几次不错的机会就足够了，更多的时候，是得到好机会后的辛苦耕耘。而晓卫，已经沉迷于寻找好机会了，他从不会下功夫。将别人无比羡慕的机会拿在手里，也从不珍惜。将机会带来的红利消耗殆尽，就放手去寻找新的机会。……”
“这样的做法，或许可以挣一些钱，但他永远做不大。也永远无法拥有一家真正的企业，他做不了企业家。”
说到这里，高平微笑道：“所以，张邕，你这次去美国。如果想谴责一下晓卫的不道义，为我们出头，倒也不必，这事已经过去了。但我们在德国说的事，我从来没有放弃。我看到了北斗星，和指南针科技的成功，但这不代表我们的观点是错的。如果有这样的机会，记着告诉我，我们一起来拿下它。”
……
……
张邕出发的日子，天气不错，交通也不错。
他居然早早的到达了机场，顺利办完登机手续和托运，办好出关手续，他通过了安检。
在安检口之后，他靠在桌子上，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以及背包。
凭着直觉，张邕感觉似乎有人在注视他。他抬头望去，和一个黑衣男子刚好目光相对。
这是一个陌生人，张邕不记得自己认识此人。但黑衣人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就是对着张邕发出的。
他看到张邕抬头看着他，于是有礼貌的点点头，似乎还微笑了一下。
张邕只好也点点头，算是回应。但中国人并不习惯和陌生人这样打招呼，张邕很快低下了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他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背起电脑包，将登机牌护照放进胸口挂着的小挎包，然后走向登机口。
庞大的首都机场t3，看起来现代而时尚，但结构设施却未必合理，他发现居然有很长的路要步行。
黑衣男子走了上来，二人相距很近，男子似乎有话要说。但张邕有意无意的加快了脚步，黑衣人见二人的距离渐渐拉大，于是不再追赶，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张邕耸耸肩，原来是个有钱人，男子走向的是头等舱候机室。不会是个性取向有问题的富豪吧，张邕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大步走向登记口，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
航班终于起飞，待飞机平稳之后，张邕打开了飞机上的影音系统，挑了一部电影，《2012》，开始观看。
天崩地裂的黄石公园，急匆匆带孩子逃生的父亲，傻兮兮却预知了未来的疯子……张邕正看得起劲，一名白人空乘忽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对不起，你是邕哥吗？”
张邕皱了皱眉，他不太高兴有人打扰他看电影，同时觉得这名空姐实在没有礼貌，不是该叫他mr.张吗？怎么直接叫邕哥？
“我是，什么事？”
“你好，邕哥。你的朋友帮你做了升舱，愿意的话，您可以随我一起到头等舱就坐。”
“我的朋友？头等舱？”有这么好的事吗？张邕有点发呆。
“是的，他说是您的朋友。如果您不认识他，有打扰到您，我很抱歉，我会帮你回绝他。”
“不，不，”张邕立刻想到，怎么可以让到手的头等舱这样失去呢，“他就是我的朋友，是我妻子的一个侄子，管我叫叔叔。”
空姐似乎觉得这个uncle未免太过年轻了一点，不过也并不在意。她耸耸肩，“好的，那您跟我来吧。”
超大的空间，可以躺倒的沙发座椅，以及美貌空姐周到的服务，头等舱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张邕落座，换了拖鞋，又给自己要了一杯果汁，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倒。
之后，才转过头来，身边果然就是安检处见过的那个黑衣男子。
“谢谢，感觉好极了。请问，我们认识吗？”
“不客气。”男子有礼貌的回答。
“我们见过，确切的说，是我见过你，但你对我应该没有什么印象。我知道你叫Yonger，我不确定你的中文名字，因为当时你们说的都是英文。你有一个头发向上野蛮生长的师兄，还有一个叫马克的德国伙伴，那家伙金发碧眼，但足有两米高。我没说错吧。”
这下张邕真的愣住了，“我本来以为你是认错了人，看来不是，你真的见过我，在特区？”
黑衣人所说，张邕，怒发狂人，马克三人一起的时候，只可能是在特区调试伪基站网络的日子。
“准确的说，是在特区的一个大排档。抱歉，我听了你们的谈话，当然不是有意偷听。但你们的谈话给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未来我们可能会是合作伙伴。”
张邕极力的回忆着那天的场景，他和怒发狂人以及马克聊得很高兴，似乎旁边座位上有人，但他从没注意过，此时看这男人，也只是个陌生人，无法和那天联系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在他们三人离开之后，这个邻座男人站了起来，对他们所做的事，做了一番点评。（不记得细节的读者，可以翻看第六十章《我要包子》）
“好吧，就算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也记住了我。但你现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张邕不理解，如果对方是个本行业的从业者，他一定会知道。但很明显，这个人根本不在卫星导航行业中。
“这是我的名片。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以宁，是一位互联网从业者。马云曾经是我的老板，我刚离开阿里巴巴，这是我新创立的公司，也许你第一次听到这个公司的名字，但有一天，所有卫星导航的从业者和使用者都会知道我们。”
刘以宁说的很平静，但语气笃定，似乎说的事已经成为事实。
张邕心中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我们一群人几十年的努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互联网人，却说，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他。
他看着名片，众寻位置。众寻？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忽然也笑了一下，他又想起了邵文杰，“想出这个名字的，只怕是个文科生吧。”
“你这个公司是做什么的？”
“和你们一样，提供位置服务，高精度的位置服务。”
“但我从没听过你们，你们如何服务？互联网行业似乎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并非如此，互联网模式其实可以在任何一个行业得到应用。我在特区听到了你们讲的基于伪基站的位置服务，之后我做了一些功课，越研究越激动，这分明是一个最好的互联网应用。经过多年的准备，我现在辞去了一切阿里的职务，成立了这家新公司。它将代表着北斗服务未来的发展方向。”
“哦，谢谢帮我升舱，我想起我有一部电影还没看完。”张邕完全没有了谈话的兴趣，我们一群从业者，为什么要你一个互联网的企业提供服务。这么多北斗企业，你一个无人知道的新公司，站出来说要代表北斗服务的方向。
刘以宁看出了张邕的不悦，并不生气。
“我们不是一个行业，所以难免有些话不投机。但相信我，互联网企业做的很多事，都是一上来就被人诟病，但终究打了所有人的脸。你们在特区的谈话，我听到后的第一印象就是，你们走错了方向。但很正常，你们三个其实是来自三方的技术人才，都是同样的技术思维。事实上，伪基站这样技术，类似屠龙的技能，因为世界上没有龙，所以根本毫无用处。”
“对，毕竟世界上最顶尖的网络算法科学家，都没有搞互联网的聪明嘛。”张邕硬邦邦的回了一句，基站网络，那是他的自由与梦想，他无法接受刘以宁对此的任何贬低。
刘以宁依然平静，“不是谁更聪明的问题，是一个思维模式的问题。邕哥，对不起，能告诉我你的大名吗？”
“我叫张邕。”
“嗯，果然是你。如果你的电影其实没那么重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介绍一下众寻位置的服务理念和模式。我知道，你是GNSS方面的专家，不会连彼此交流和辩论的信心都没有吧？”
“好，”张邕点点头，“洗耳恭听。”
两个小时后，刘以宁意味未尽的停下自己的介绍，而张邕脸上的不屑以及不耐已经不见了，但脸色微微有点发白。
他闭上了眼睛，尽量让自己安静一下，“自由与梦想”，这是他的话，也是他的理想，他曾经全力的推广伪基站技术并乐在其中，就是因为这个目标。
如今，他忽然发现，众寻的模式，似乎更接近他的“自由与梦想”。
但这，分明是一个行业之外的企业，可能根本连测绘都不懂。北斗和GNSS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他心中固有的框架被完全打碎，不禁无比疑惑。
好久，他张开眼。“刘总，就按你的设想。但北斗位置服务，依然需要载体，需要专业的终端，服务永远不能分离硬件而存在。”
刘以宁点头，“我从来没说过GNSS硬件不重要，只是未来只是载体，而服务才是我们的核心理念。”
张邕忽然心中一动，“您这次美国之行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