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以宁笑了笑，“你刚说的，载体一样重要。国内的GNSS接收机，成本太高了，我想寻求一种新的解决方案。”
张邕的心跳加速了几下，居然和他是同样的目的。
“您可能不知道，中国的接收机已经是世界上最便宜的了。如果只是想找一款性价比更好的硬件，你应该呆在中国，而不是来美国。”
“不，”刘以宁摇头，“还是太高了，做为服务载体，我希望它的价格可以低到用户不需要报计划，就能直接购买。第一阶段，我希望可以达到一万以下，人民币。”
张邕摇头，“这似乎不可能。”
“还是一样话题，互联网做成的事，很多人都认为不可能。”
“但硬件是有其基础成本的，就算互联网流量再惊人，也不可能无休止的低下去。”
“我们会有一笔账，有机会可以慢慢算。能说说你来美国做什么？对了，你现在还是在SKydon是吗？”
张邕老实的回答：“是的，我在SKydon。”刘以宁没注意张邕嘴角的笑容。他当然没有说谎，只是这在SKydon的经历已经完成了一个循环，如今是2.0时代。
“我来参加培训。但你说的事我非常感兴趣，如果你有合适的目标，潜在的合作伙伴，我也想一起见一见。”
刘以宁笑道：“我们随时可以保持联系。但是否一起见某些人，某些公司，还是再议吧。SKydon很危险，你们如果再做出些收购的事情，我一点都不会奇怪。”
张邕对这个礼貌的拒绝并不气馁，“或许你的里程积分多得用不完，但给我升舱的目的呢？难道只是听你讲故事？互联网的人都这么有钱有闲吗？”
刘以宁还是笑着道：“其实这就是主要原因，那天在特区分手，一晃这么多年没有见过。现在我开始做位置服务，与听到你们的谈话不无关系，而就在此时，你我突然出现在同一架航班上，你不觉得这相逢很奇妙吗？也许上天有安排，所以我们必须认识一下。但至于聊什么，则是以后的事。不过我想，位置服务毕竟不同于阿里现在的网购，它需要专业的设备，专业的人才，和专业的技术。虽然我一直认为，有了好方向，就不缺钱，有了钱就可以拥有一切，包括技术。但我们对技术以及技术人才一直都是非常尊敬的，从来不会因为互联网的爆发式增长而改变。”
“不缺钱是什么概念，如果按你所构想的，全国建站，应该需要巨大的资金额度。”
“的确。而且这与硬件的成本息息相关，所以我们一直在寻找解决方案。张邕，如果你现在有一个融资的机会，你想要多少钱？”
张邕认真的想了一下，“要看做什么，现在我想做一块板子，按我的构想，五千万到一个亿，差不多吧。”
刘以宁忽然笑出声来，笑声中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有什么好笑？”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有概念，五千万？能做出一款板卡芯片的人，他们的年薪可能就值这么多了。”
张邕真的呆住了，他没问过陈小明的薪水，但不是他呆住的主因，而是这个数字远超他的理解之外。他做过板子，虽然并没涉及核心算法，但其他的环节他都很熟悉，他往返南特与北京，昆山与深圳之间，一点一点搭建起了整个生产线，而且他也从中获利。但他从没觉得这样的事如此值钱。
离他最近的学者，就是他的狂人师兄，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收入。
鹏总？他想了想，不知道鹏总从赵爷那里分了多少钱，但无论所少，他如今个人的收入绝对不会这样高。
他心里默默的想了想，“或许只是互联网的人才会这样发薪水吧，那个谁谁，不是几亿的年薪吗。他们的思维方式也简单，和带来的流量相比，这些不值一提。”
所以他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反问道：“你的众寻要融资吗？多少？”
“第一轮十个亿吧，最好能直接到二十个亿。”
“二十个亿？”张邕觉得嘴唇发干，他端起那杯果汁，一饮而尽。
“卫星导航这个行业，一年也就几十个亿吧，你一下投进去一半。”
“这就是我们俩，或者说互联网和传统行业的不同思考方式。谁说卫星导航产业只有几十个亿的年产值？我们觉得它值几百亿，甚至几千亿。是你们这些专业人士，把它捧得高高在上，只对几个行业提供服务。如果我们把成本降下来，把服务做上去，他将服务于更多的行业，交通，物流，精准农业，现在兴起的无人机，未来的自动驾驶等行业。甚至可以用在某些2c的应用上，只是我们需要先解决一些问题。有一天GNSS服务不再高大上，人人皆可定位的时候，它的价值才是最大的。”
张邕觉得很多东西不对，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更重要的是，他对刘以宁描述的远景非常向往，所以并不想反驳。这不也是他的梦想吗？
“专业服务是需要专业资质的，我看阿里和腾讯也是收购某些公司，才得以进入这一领域。众寻能取得相关资格吗？中国对非法测绘的界定和管理都非常严格。我很高兴在头等舱见到你，但以后最好不需要去监狱谈探访你。”
“哈哈，谢谢你的好意，真有那么一天，你能来探访我，我将无比感激。但还是同样的道理，互联网思维，你看uber和现在国内的网约车已经开始运营了。他们遭到了出租车公司的抵制和抗议，还爆发了不少的冲突。管理部门也很头疼，有些地方政府则直接将网约车视作非法运营。但我们可以打个赌，不需要太久，一两年内，网约车一定成为合法的存在。这不仅是互联网的改变，也是人们思维模式的改变。未来，我们一定会合理合法的提供位置服务。政府投了那么多钱搞北斗，除了军事意义之外，一定希望整套系统可以造福大众。如果我率先做了，且达到了一定的规模，我想政府会支持我们，给我们开绿灯的。”
张邕的表情渐渐严肃，“如果政府给你们开绿灯，那我们这些专业公司，专业人士的利益谁来保证？”
“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我们只是为你们提供服务而已，你们不需要保护。”
……
两人一直没睡，整整在飞机上聊了接近十个小时。
落地之后，二人在机场告别。
这一夜的信息输入，让张邕感觉自己被洗脑却没有被洗干净，他还是一个专业的北斗从业者，却有了许多杂乱无章的想法，这一切让他头痛加剧。
“刘总，对你描述的一切前景，我十分喜欢甚至无比向往。但我现在既无法支持你，更无法相信你。很多事超出我理解之外，我只能慢慢消化，让我们期待未来吧。谢谢你的头等舱，有机会再见。”
“张邕，希望我们很快可以再见。”
……
……
张邕取了行礼出关，才感觉自己无比的困倦，md，他骂了一句，这一路没睡呀。怪不得只有少数人坐头等舱，原来坐头等舱这么累呀。
他走出了到达口，于万头攒动的接机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胖子，正笑嘻嘻的看着他。他忽然有点激动，晓卫，太久不见了。
张邕上了晓卫的车，那是一辆硕大的皮卡。而大腹便便的晓卫，却将格子衬衫下摆塞入仔裤内，活脱脱一个牛仔形象，与在国内的形象大相径庭，但能看出来，晓卫其实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怎么胖成了这个样子？”
“美国的饮食太不健康，碳水太多，我胃口又好，很快就成这个样子了。我觉得挺好，都说胖子比瘦子更令人有亲切感。张邕，你见到我有没有觉得很亲切。”
晓卫语气里透出一种乐观与开朗，一个极为随和的胖子。与他国内时候的咄咄逼人似乎有很大不同，让张邕几乎忘了，他刚刚撬走了众合的生意。
“你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十多年了，也没觉得你变得成熟些。我听易目说了，你好像对我很不满意，要过来和我算算账。是吗？”
张邕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他的确想谴责一下晓卫，但真的一见面，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下冲淡了心中的情绪。不得不承认，虽然晓卫做的事，十件里有九件他都不同意，但他依然很喜欢晓卫，也很佩服眼前这个胖子。
“你真的是一点没变，易目夸你这十几年里成长速度惊人。我是一点没看出来，不过还好，你这样才是我想看到的，总算有个人没有让我太失望。……”
“替众合抱不平？可我做错什么了？”
“你是晓卫呀，永远不会错，错了也能说成对的。”
“我不同意你说的，凡事咱们要讲道理。你张邕也不是头脑简单的家伙，我若偷换概念强词夺理，你还不是一眼就能看穿。”
张邕摇头，“那是对别人，对你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那是你的问题了，与我无关。你记得吧，我做SKydon的时候，极力把SKydon和天工混为一谈，不让用户接触SKydon，一切都要和天工交流，为什么？你以为仅仅是为了利润？很简单，我也要保护自己的利益呀。那时候的信息还没那么发达，国内的互联网也没普及。但即使如此，你以为没有人绕过我们去找Skydon吗？不但有，而且非常多。……”
“既然当初有人算计我，如今我就可以同样算计别人，商场就是如此呀。很难说，当初高平是不是也找过SKydon，他做导航出身，一直有一个梦想是做高精度，别以为我不知道。所以我做的只是正常的商业行为，有问题的是哈迪和派森。是他们不守规矩，背信弃义。”
张邕道：“好吧，哈迪是主犯，你是从犯。”
“我为什么离开Skydon就没再打过SKydon的主意，谁都知道他们的东西最好卖。很简单，SKydon在销售区域上有着严格的管理，宁可丢生意，也要严格遵守他们的规矩。这很好，所以我也不碰。至于哈迪，没有SKydon的风骨，偏偏装SKydon的豪气，客气点说，丫就一中东土鳖，美国读了博士，在SKydon做了几年研发，觉得自己本事大了。其实连基本的做人都没学会。我要钻空子，当然找这样的人，难道要我找你这样的？别忘了，邵文杰的板子，你都强迫我退款了。”
张邕心中忽然涌上一丝温暖，同时有一点愧疚。晓卫无论做人如何，对他算是不错。谴责晓卫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
晓卫熟练的驾驶着皮卡，继续道：“是哈迪这个土鳖给我了这个机会而已，而我就是能把握一切的机会。是不是有人说过我不是企业家？我当然不是，我只是一个挣钱爱好者。有企业的时候，我挣钱，企业黄了我依然挣钱。融资上市挣股民的钱对来说太累，身家一个亿和几十个亿，我也不觉得有太大区别。我喜欢挣钱的感觉。……”
“何况，谁说我做的事就没风险，我是要拿出真金白银订货的。还有，哈迪这种人物，可以背弃高平，难道有一天他就不会背弃我？……”
“既然都知道派森的板子如今是个机会，为什么除了我，没人肯做这种事？你觉得他们都比我晓卫高尚吗？我猜就算傻乎乎的你张邕，也不会这样以为吧？……”
“所以，再回到之前的话题。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谴责我什么？”
张邕坐在副驾上，忽然觉得无言以对，但他笑的很愉快。
很久没见过晓卫这样的人，也没听过这样的道理了，晓卫的妙语连珠，让他恍惚中，记起了当初二人因为设备升级对话的场景。
“你没做错任何事，但我错了。我应该见面就谴责你，不应该等你开口。你的道理，我根本辩驳不了，从前是，十几年过去了，我以为我见过了很多场面，至少可以和你抗衡一下，没想到，还是全无还手之力。”
晓卫一脸的严肃：“因为我说的就是有道理呀，没办法。我这番话，到天安门广场我都敢大声说。有理走遍天下嘛。”
张邕傻傻的笑的很开心，但内心里，给高平道了个歉，“抱歉，高总，我无法帮你讨回公道了。”
“如果有一天，哈迪背弃你，你怎么办？”
“我当然有办法。我可不是高平那种企业家，哈迪这种中东土鳖，骗骗美国人还行，敢跟我玩心眼，我能把他先祖以实玛利都气活喽。”
张邕忽然有些好奇，“晓卫，你在美国这么多年，难道从没吃过亏吗？”
“世界上怎么会有从不吃亏的人，我只是占便宜的时候比一般人多很多就是了。有时候，越是有心计的人越好骗，像你这样的木头人，其实并不好算计。”
“谢谢夸奖了。能说说谁从你这里占过便宜吗？我想拿小本记一下。”
“其实还真不是少数，只不过，我一般吃亏都不算大，我会及时退出。这些小事都无法伤及我的根本。”
“比如呢？”
“美国西海岸，离凤凰城不远的一个小城，有一家做信标机的公司，赫兹，你听过吗？”
张邕点头，“他们的信标产品还不错，国内也有很多用户。因为我主要做陆地，海上做的少，所以打交道不多。”
“对，就是这家公司。我和他们沟通，我不是要谈信标机生意，这个生意易目自己直接拿货就行了。但是对他们的信标差分站感兴趣，想把这个技术运用到其他方面，但做成收费的系统，信标机硬件免费。这就是一个全新的GNSS服务模式。”
张邕忽然严肃起来，他听到了熟悉的内容，虽然技术本质还有很多区别，但整个模式几乎就是一样的。
他不得不佩服晓卫，他并没有什么互联网背景，就是自己想到了这些。而刘以宁则是因为自己的互联网思维，进入了位置服务领域，这两个人，居然想到的是完全一样的事。张邕觉得自己差太远了，多年不见，对晓卫的佩服反而更深了一层。
“后来呢？他们怎么欺骗你了。”
“赫兹那几块料，欺骗我倒还做不到。只是他们和我们谈，要支撑这么模式，需要合适的终端，他们有了一定的积累，然后说服我支持他们搞自己的GNSS板卡。我难得的动心了，你也知道，我对于参股其实没兴趣，只是以订货以及未来产品拥有权和销售权做为代价，签了一份协议，然后给了他们一笔钱。放心，这钱并不多，国内的投资人可能看不上，但在欧美，一二十万美金，足以撑起一个小型研发团队，然后对你感恩戴德。”
张邕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但脸上表情看似依然平静。
“后来呢？他们拿了你的钱，没搞出成果？”
“他们还是做了一些东西，钱用在了研发上，这肯定没问题。但是最近，cEo忽然找我，说他们的方向在改变，正在聚焦精准农业。板卡的事，投入大，又不挣钱，他们准备停下来。至于我投的钱嘛，他们想将这个部门出售，然后拿这笔钱补偿我。……”
“我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出售？卖给谁？如今全球的经济都不算好吧，他们的东西又只是刚具雏形的半成品，我看了下，还是没完全摆脱海上服务的思路。所谓卖掉还钱只是一句空话了。你看，我并不是总挣钱，一样有被人算计的时候。咦，张邕，你怎么啦？这个表情有点怪异。”
说道兴处的晓卫，无意中扭头看了一眼张邕。却发现张邕双眼直呆呆看着前方，正在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