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阑看着手中的纸条，眸中暗光浮动，嘴角微弯，勾起一抹意味不明，晦涩难懂的笑意，“这么说，他果真参与其中了！”
他的声音喑哑，像是裹满了冰渣子一般，听得人心底发涩，后背发凉。
暗卫飞快地抬眼，匆匆地瞥了上首之人一眼，正好撞见了那人脸上未曾消散的笑容。
那是怎样地笑啊，笑里有冰霜，有痛苦，有漠然，甚至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嘲之色。这样复杂的情绪，出现在那张天人之脸上，不知怎地，竟使得这张一向如高山雪莲一般的男人，沾染上了几分红尘俗世之色。
果然，被至亲之人，从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那种滋味果真难受至极！就连公子，这个一向修身养性，喜行不怒于色的人，此刻都表情迸裂，情绪外露，反倒诡异地有了几分人气。
谢阑不知暗卫心中的腹诽，他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闪耀不定的烛火，点燃了手中的纸条。看着那跳动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枝条，瞬息之间，便将它化为灰烬，他不约地捂着胸口，低低地咳嗽起来。
一阵一阵的咳嗽，赶趟儿似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快，咳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仿佛要把整个肺部从胸腔里咳出来一般。而谢阑如白玉一般洁净的面庞上，则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潮红，使得他整个人呈现了一种令人胆颤心惊的脆弱。
“公子———”暗卫一阵心惊肉跳。顾不得上下尊卑，一个箭步蹿了上去，一只手半扶着咳得惊心动魄的主子，一只手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待到咳声像潮水一般慢慢地退去，一切归于沉寂安静之时，谢阑微微佝偻着的身子，像是被风歇雨停之后的青竹，渐渐地挺直。
“去，将族中有人勾结羯人，参与暗杀冉闵之子的消息，透露给老太爷知晓。”喉咙像是被锯子锯过一般，发出的声音，撕裂，喑哑，低沉。
谢阑的这句话，像是一道旱地惊雷，炸得暗卫脑袋彻底地蒙了。
任他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给那人安上这样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罪名，会有什么样的用意？
“去吧，无需多问，听命而行。”谢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他那虚弱的，淡定的，仿佛一切云淡风轻的样子，给了暗卫一种主子对于一切皆不在意，却又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暗卫立刻敛眉低眸，朝上首之人，恭敬地施了一礼，便急匆匆地离去。像是暗夜的蝙蝠一般，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他一走，训练有素，眼力儿劲极强的仆从，便小心翼翼地送来了一盅精心熬制的药茶。揭开茶盏，热气腾腾，浓郁的药味，像是烟雾一般，弥散在静谧的空气里。
谢阑端起茶盏，一口一口，将那比胆汁还要苦上几分的汤药，慢慢地喝下。然后在仆从的侍候之下，上了被烘烤得暖融融的床榻。
温暖从四面八方袭来，再加上刚刚喝下去的中药，使得那些隐在骨头缝隙里，仿佛跗骨之蛆一般的寒意，像是退潮的海水一般，慢慢地隐去，消散了几分。
黑暗之中，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寒冷渗人的笑意。
虽然他在内心深处，他并不在意这个谢家继承人的身份，也并不认为这个位置非他莫属，甚至有时候觉得它是一副无形的枷锁，将自己死死地箍在了并不喜欢的位置之上。
如果有德，有能，有谋之人，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与他一争上下，平分秋色，那他自会乐意将这个位置交出去。但奈何某些人，脑思路总是七弯八拐，格外地与众不同。
明明能力有限，却总以为有架海擎天之能，抱着争权夺利的心，胡乱蹦跶，构陷，污蔑，栽赃，手段频出，企图将他拽落云端，踩进污泥之中，践踏，蹂躏，使得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对于这些，他总是像是看戏一般，冷眼旁观。直觉那些人，像是跳梁小丑一般，恶心扒拉，让人心烦。但这无聊寂寞的人生，似乎正因为有了这些人，才有了几分聊胜于无的乐趣。
老爷子对此更是睁只眼闭着眼，揣着明白，装着糊涂。拿这些人，作为磨砺他心性的磨刀石。
如今，有人碰到了底线，那就休要怪他翻脸无情了！
老爷子嫉恶如仇，对于胡人，从来就是深恶痛绝，恨之入骨。而在这蛮人遍地，胡人割据政权遍地开花的北地，作为汉人的冉闵，能够率兵杀出一条血路出来，建立一个以汉人为主体的地方势力，该是多么地难得，多么地振奋人心！他想，这世上，或许没有人，比老爷子心里更清楚明白得了！
被按上两个罪名中的任何一个，不用他亲自动手，平白地担上一个残害手足的骂名，嫉恶如仇的老爷子，自会如迅雷般出手，将那人狠狠地踢到沟渠之中，自此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吧！
窗外的雪光，映照在谢阑微微弯起的嘴角上，不知怎地，竟流露出几分惊心动魄的凉薄，以及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