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想死啊？”禹幻青问道。
“我已经两百多岁了啊。”荷尔库斯说道，“到了这把年纪，就会看透万物只是大大小小的轮回，未来什么活下去的期待都没有。比起活下来跟人族进行无休无止的无聊战争，我更期望没有永生的负担，竭尽全力地体验一次生命，然后没有遗憾地死去。”
“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快乐了吗？”
“感觉不到了。能感觉到的只有责任和压力。”
“责任？”
“我建立起来的国家啊。”荷尔库斯解释道，“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魔王。我前面有四个，后面还有一个。加上那群人族没完没了骚扰，没有魔王级别的战力坐镇，我的国家很快就会被侵吞。那对我的子民来说是毁灭性的灾难。”
“培养不出替补的魔王吗？”
“你就不问问为什么魔王爱惜子民吗？我的国家什么样你不好奇？”
“那种事无所谓。”
“……这家伙，过去绝对是个冷场高手。”
身为在这个世界待了上百年的老前辈，好不容易遇到个像话的新人，结果本来准备的一大堆牢骚还没宣泄就被怼得硬生生憋了回去，荷尔库斯相当不爽。
“请别在意一个生无可恋的人态度冷淡。”就像看透了荷尔库斯的心思，禹幻青宽慰道。当然，他也确实看透了荷尔库斯的情感变化。
“咳……”荷尔库斯清了清嗓子，缓解了一些尴尬，对禹幻青刚刚提的问题回道，“魔王不是说产生就能产生的。根据我多年的观察，魔王的灵魂都很独特，外在表现就是性格各有各的极端。不同魔王之间的差异比魔王和普通人之间的差异还大，根本无法融洽相处。就算我有心想培养跟我一条道路的魔王，要找到个跟我一样追求的，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
“无法计算吗？”
“这个世界的数学算是挺发达的了，还能用魔法术式辅助演算，但哪怕这样也算不出来。灵魂的本质是什么，到现在还没找到科学解释。”
“科学……”
“在这个世界，类似的概念是‘神学’。因为这两个概念有些许偏差，所以你这样的穿越者才能听出科学这个概念。其他人听到的还是‘神学’。”
“那这个世界的技术能发展……”
“你以为那些人拿着的枪还有那些科幻似的技术哪来的？靠的还不是我这样的技术型人才，以及大量伪君子暗地里的支持。我之前可是机械工程师，那群人现在用的很多技术都是我开发的。包括那些枪炮。”荷尔库斯不屑地说。
“看来你的故事也不少啊。”禹幻青感慨道。
荷尔库斯也感慨地拍拍禹幻青肩膀：“小子，作为勇者，我还是你的前辈啊。”
“前辈？”
“是啊。看不出吗？”
禹幻青相当耿直地摇了摇头。抛开外貌不说，荷尔库斯的气也一点都不像正气凛然的勇者啊。虽然禹幻青觉得自己也不像。
荷尔库斯并不介意禹幻青的反应，反倒是早有预料地说：“也难怪你不信。这个世界的勇者和魔王就是一群性格古怪得不得了的偏执狂。‘勇者’和‘魔王’这样的称号，只是人类擅自赋予我们这些偏执狂的标签而已。”
“仅仅是因为偏执？”禹幻青不相信地问。
“我研究了挺久，觉得关键是偏执。也可以说，偏执是灵魂的独特性造成的，因为灵魂的某些独特性，激活了特定的属性，于是拥有独特灵魂的人成为了人们所说的勇者或者魔王。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多少能理解些。但魔王是魔族，勇者是人族的吧？应该有种族的区别。你是怎么做到跨种族的？”禹幻青还是疑惑着。他不禁想到上一世，人转变为鬼的情况。他很想知道，这两个世界是否有联系。
“你知道基因吗？”荷尔库斯问道。
“知道。”
荷尔库斯抬手，随着他手中闪光的术式流转，他和禹幻青胸前浮现出一团术式构筑的球状魔法阵。看起来就像复杂的陀螺仪。这种球形魔法阵，还有一丛丛细丝般的术式连结着他们的心口。
这两个魔法阵看上去形式类似，但区别也很大。首先，二人的魔法阵颜色不同，荷尔库斯的是鲜红色，禹幻青的是金黄色。其次，细看的话，构筑魔法阵的术式，符文不同，转动方式也不一样。
荷尔库斯十根手指的指尖又各浮现出一面袖珍的魔法阵，这些魔法阵伸出细线一样的术式，连入二人胸前的球状魔法阵。随着他双手的转动，二人的球状魔法阵中，两团明亮的光团被缓缓顶了出来。
“能看清吗？”荷尔库斯问道。
“能。”禹幻青回答说。
换做常人，看到的只能是一团亮光。但禹幻青的控制能力出神入化，甚至能通过御气术自在精确地操纵瞳孔和感光细胞。这种天赋，让他看到，亮光是由几个简单符文构筑的球形术式发出来的。他的符文与荷尔库斯的符文有些部分不一样。
“你挺厉害啊。”荷尔库斯赞赏道。
禹幻青：“所以这些符文就是‘基因’？”
“没错。刚刚我抽取出来的，是灵魂的符文表达式，你可以明显看到我们的区别。”荷尔库斯说道，并停止施法。
随着魔法解除，那些魔法阵瞬间尽数消失。
“这个世界，魔法与灵魂是有很深的关联性的。灵魂有和肉体有很深的关联性。这就形成了魔法影响灵魂，灵魂影响肉体的现象。在魔法的影响下，肉体也会产生相应演化。运用魔族的魔法对人的灵魂是有侵蚀性的，哪怕有保护措施，也奈何不了用多了产生漏洞，我就慢慢变成魔族了。不仅是我，人类一直在大规模开发和应用魔族的魔法，所以实际上，整个世界都在改变着。”荷尔库斯耐心地解释道。
“哦……”禹幻青若有所思地回应了一声。他不得不感慨，这跟用气的情况太像了。
但气和魔法明显不是一个东西。更确切来讲，气和灵魂明显不是一个东西。根据禹幻青目前的观察和理解，气是物质属性的抽象化，本质还是物质；灵魂则相反，是精神属性的具象化，本质是精神。
“‘哦’？这就是你的反应？”说了一大堆话，见禹幻青神情自若的样子，荷尔库斯颇感无语了。
“别太见怪嘛。说到底就是个变异而已。”禹幻青劝道。
“您还真是安之若素啊。”荷尔库斯唏嘘地说。
禹幻青不太想在这种情绪的话题上纠缠，转而问道：“那魔王和勇者的定义标准是什么？”
“‘魔王’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啊。”荷尔库斯有些为难地说，“首先‘魔王’这个身份就是那群垃圾擅自强加到我们身上的。大家提起魔王就是那种滥杀无辜，天天血腥暴力放纵情欲，到处搞破坏阴险狡诈，反正怎么坏怎么来的存在。但我不是。据我所知，另外几个魔王也不是那么无趣的家伙。我们不是先天就闲来无事到处作恶的。虽然我们有时的确挺残暴无情，杀了不少人……”
“相信我，我理解你想表达的是什么。你知道我问题的重点。”禹幻青郑重地说。
“谢谢。”荷尔库斯感谢道，然后继续说，“事实上，被称为魔王的存在并非一定是魔族。但魔王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全面免疫死亡了。”
“不一定要是魔族？”禹幻青这就有些不接受了。
“‘不是魔族你还叫什么魔王？’，你是这样想的吧？”荷尔库斯看出了禹幻青的心思。
禹幻青点头。
“那些人渣就这样啊。”荷尔库斯耸耸肩说，“全面免疫死亡的人，灵魂一定很独特，魔法实力一定很强，个性也绝对不容于世。所以就被排挤咯。”
禹幻青：“……”
“另外说明下，其实这个世界能触发死亡保护的并非只有魔王。只是目前为止已知全面免疫死亡的，都被人称为‘魔王’了。我在成为魔王前也经历过不少九死一生的事，在全面免疫死亡之前，我根本无法确定自己就是当魔王的命。”荷尔库斯补充道。
“那些没全面免疫死亡的，死了？”禹幻青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挺多是死了。”
“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禹幻青高兴地思索道。
“嗯。你可以继续去作死的。这么快就集齐这么多伤害免疫的，你还是第一个。”荷尔库斯说道。虽然禹幻青并没说出自己想法，但这事对方在想什么，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呃哼……”禹幻青尴尬地咳了一声，继续道，“既然你说你当初没少九死一生，那有没有什么提高死亡概率的办法？”
“有啊。刚刚不是对你用了吗？我的火系魔法可是这个世界顶尖的。那招‘陨落’可是大招，别说你是个人，哪怕一个小国中了这招都化成灰了。”
“我……”禹幻青顿觉内心万马奔腾。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景象，却见很远的地方，战争还在继续，似乎并没有出现荷尔库斯描述的那种末日场景。
“放心。在空中就炸了，除了追你的几个傻子，没波及到更多无辜生命。要不你怎么当英雄啊。”荷尔库斯笑道。
“英雄？”
“你是预感到魔王要袭击战场，奋力挡下毁灭一击，并与魔王抗争，最后打退魔王的英雄啊。”荷尔库斯解释说。
“你是在打什么主意？”
“你还没做好当魔王的觉悟吧？”荷尔库斯抬起手，在禹幻青胸前展开一个魔法阵。
禹幻青的胸前随之发出光芒。他低头看去，见自己胸口也出现一个发着蓝光的小魔法阵。这个魔法阵跟刚刚那个灵魂符文表达式不同，简单许多。
“这是勇者的印记。只有死亡、彻底成为魔族或者达到魔王的水平才能消除。与这个世界原生的勇者印记不同，你这种异世界召唤来的勇者本身就有定位功能。你跑到天涯海角，他们都能找到你。”荷尔库斯解释道。
“他们到底瞒了我多少……”禹幻青着实恼火了。倒不是气谢菲墨林他们瞒着自己，而是气这些事太多了，让他觉得很繁琐。
“‘勇者会摧毁这一切。’，这是这个世界流传了很久的预言。”荷尔库斯收回手。两个魔法阵也消失了。
“勇者会摧毁这一切？”禹幻青听得一头雾水。
“我开始以为我就是那个预言里的家伙。大家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看来，很可能你才是。”荷尔库斯舒心地说道。
禹幻青切实地感受到了，荷尔库斯那家伙如释重负的情绪。
荷尔库斯定了定神，接着说：“你应该能看到那个脑残的界面吧？”
禹幻青使劲地点了点头。听别人说眼前那界面脑残，让他有种说不清的畅快感。
“那是勇者的特权。这世界，只有勇者才能看到那个界面。我成为他们说的魔王后就看不到了。我最后的等级是九十九级。”荷尔库斯说。
“满级了？这真是游戏里的世界？”禹幻青诧异道。这是他上上世作为游戏策划的本能反应。
“你以前那世界也有属性升级型游戏？”荷尔库斯的反应更诧异。也可以说，更兴奋。
“我之前的职业是游戏策划。”禹幻青如实答道。
这的确是事实。虽然他掩饰了上一世的事情。
荷尔库斯并没看出禹幻青隐瞒了什么，而是开心地说道：“看来我们就算不是一个世界的也有很多共同点啊。我不清楚这个世界满级是不是九十九级，因为我还没跟第一和第二魔王接触过，所以虽然成为魔王后没谁能打赢我，可我是不是最高级，还不好说。”
“能看到经验值吗？”禹幻青优先关注道。他的界面里看不到具体经验值，所以他根本无法计算升级所需数值，搞得他连拍死蚊子都免不了顾忌。
“看不到。全凭自己估计。我们也看不到别人的等级和属性。这东西就是给我们自己参考的。很鸡肋吧？”
“……”荷尔库斯的话就这么把禹幻青刚刚燃气的兴致当头浇灭了。
“不过好歹能看到自己天赋，这点比只能靠猜测自己天赋强多了，从自我锻炼的角度来说，可以免去很多弯路，本身就有很大的优势。而且勇者之间可以交流，能看出大家的属性还是有差别的。你也不必太沮丧。”荷尔库斯安慰道。
“像是游戏里的职业差别？”
“差不多。”荷尔库斯点头道，“你注意过界面里雷达图那一项没有？”
“注意过。但我的几个属性中间就是一堆亮光，什么也没有。”禹幻青回答道。
“一堆亮光？你那界面属性具体内容是什么？”荷尔库斯好奇道？
“标示着水、火、风、雷、土五个属性的五维雷达图。”禹幻青回答说。
“这些属性在这世界被称为‘灵魂契合度’，灵魂契合度越高，相关属性的魔法就越强。你那是一团光，就说明你五个属性都点满了。你个五边形战士。”荷尔库斯酸酸地说。
“那你的呢？”禹幻青好奇道。
“当然是火属性最强啊。我是火和风两个属性比较突出。其他勇者类似，都是一个属性最高，然后有一两个属性比较突出。你这样的我还第一次见。”
“这世界有勇者资质的人很多吗？”禹幻青打听道。
“不少。就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知道的至少有几十个，不知道的可能更多。不过这世界的人口一直稳定在二十亿左右，所以按比例而言，还是够稀少的。有天生勇者资质的就更少，百十来年，就出了十几个，天生勇者确实是罕见的。”
“几十个？十几个？”
“几十上百个中有很多是我们这样被召唤过来的。十几个是一百几十年来这个世界本身自然产生的勇者。”
“为什么被召唤的那么多？”
“方便嘛。工业化生产线做的东西和纯天然产生的区别。所以我们这样被召唤的勇者饱受歧视。别看我们这样的勇者多，有的国家一看招出来的是窝囊废就会想办法整死再招一个。因为召唤勇者的祭坛很难做，召唤出来的勇者不死，祭坛就不能再用。一个萝卜一个坑。”
“祭坛难做到什么程度？”
“材料、工程技术的需求条件都很高。但最重要的还是国力的支撑。你那个世界有核技术吗？”
“……懂了。”
“你先别在意这个了。你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他们也肯定没少隐瞒你情况，我跟你一时半会儿肯定说不完。先说重点。你要不要加入我这边？”荷尔库斯试探道。
“不要。”禹幻青毫不犹豫地说。
“嗯。”荷尔库斯满意地点头道，“这也不枉费我专门为你做场戏给他们看。你放心，你回去后我在那边安排的人会尽量配合你塑造勇者身份的。人族目前还无法确定你是否就是预言里的勇者，所以他们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哪怕召唤的异界勇者不如本土勇者值钱，，但也是灵魂可以升级的稀缺人才啊。”
“灵魂升级？”禹幻青这算是又了解到一个新概念。
“你这都不知道吗？”荷尔库斯又惊到了。
“你是说界面里的等级吗？”禹幻青问。
“是的。这个世界的人要获得魔力依靠的是用灵魂与所谓‘无上神’签订契约。据说是无上神决定了一个人灵魂的质量。灵魂质量决定魔力大小。每一个人的魔力都是固定的，很难提升。但勇者可以通过升级提高自身魔力。所以勇者再差潜力也比普通人大多了。加上勇者数量非常有限，所以勇者算是一个国家的战略资源。”荷尔库斯解释道。
“这里面乱七八糟的内容还挺多啊。”禹幻青不胜其烦地说。
“那么多东西说不完的。你要我给你份资料吗？全是我的知识和经验。”荷尔库斯问。
“……算了。”禹幻青犹豫了一下后拒绝道，“以我的经验来看，捷径走太多往往会把正道忘了。但一些关键的事我确实要请教一下。”
“可以啊你，还真是个老手。我喜欢。”荷尔库斯赞赏道，“不过我们要加快点进度了。你要是回去太晚，说不定他们太怀疑，你就回不去了。”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