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持续一天的战斗，以魔族撤退告终。
伤亡巨大的人族无法继续追击，但好歹保住了自己的地盘，所以应该算是胜利。
惨胜之后，部分国家的军队直接回国，也有的国家联欢庆祝。国与国之间的悲喜，似乎并不想通。
因为战线位于施拉瑟姆王国与邻国德伽斯大公国的边境。战事结束后，两个国家收兵相对简单许多，也顺理成章地作为胜利庆典的主办国。
醉生梦死的庆典的在热闹地进行着。但另一边，某个黑暗的角落，一队人马押解着一名男子缓缓进入城门，然后将男子押入一间覆盖着带状魔法术式的牢房中。
泛着蓝光的魔法术式缓缓滚动着，在黑夜里就像几条腾挪的蟒蛇，将牢房紧紧盘绕着。安静、稳固，又透着威慑感。
“你与第五魔王接触了？”谢菲墨林迈着脚步走到牢房前。与以往轻缓的步伐不同，这次，他的脚步沉稳有力，完全感受不到老年人的羸弱。
牢房里，禹幻青轻松地坐在床上。他看着牢房外的那个老人，对方本就深邃的面部轮廓，在两边侍从手持的魔法光源照耀下，显得更加锐利了，透着一股子凌厉的攻击性。
“接触了。”禹幻青散漫地回答道，并未被对方的气势折服。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有。你要坐在这听我跟你絮叨一晚上吗？”
“我不介意你说说重点。”
“重点就是他告诉我人类都是屎。”
“……那你的态度呢？”
禹幻青笑了一声，敲敲牢房的砖墙：“取决于你们的态度。”
“很遗憾，这是迫不得已的。我们不能因为你是主动回来的，就放松警惕。你现在的嫌疑特别大，我们将进一步对你审讯。还请你见谅。”谢菲墨林的话内容似乎挺客气，但语气分明很强硬。
禹幻青这边也懒得客套。他缓步走到牢门前，看着谢菲墨林的双眼：“你，很恨勇者吧？”
“……那个魔王都跟你说了？”
“我们俩可没兴趣讨论你这老东西的事。不只是你，你们都不喜欢勇者吧？对我也好，对战场上那个少年也好，你们巴不得我们赶紧去死真当我看不出来吗？别侮辱别人智商啊，老头。”禹幻青盯着谢菲墨林说。
“你确实不傻。居然偷偷学会了祝福魔法和飞行魔法。想必你偷偷学到的还不止这些吧？你从哪学的？”谢菲墨林质问道。
“别岔开话题啊。没法交流了啊。”禹幻青提醒道。
“……没错，我们都不喜欢勇者。”
“让你跟我皮笑肉不笑那么久，倒是难为你了。虽然你们现在这么看不起勇者，但本来勇者还是挺值得你们尊敬的吧？要不你也不至于压着性子对我装礼貌了。”
“我的回答结束了。轮到你了。”
“那些魔法术式说白了就是用特定的符文完成计算和输出罢了。虽然你们试图掩藏高级符文让我无法学习高级魔法，但这些东西底层逻辑是一样的，用基础的符文就足够编写魔法了，那些高级符文无非是省了些力气而已。我看到你们做的事，再自己拟出魔法术式来实现，就这么简单。”禹幻青答道。
“原来如此。但使用那些魔法需要很大的基础魔力。你的等级应该还没到这种程度才对。”谢菲墨林又质疑道。
“你个糟老头子倒挺好意思提等级。”禹幻青骂道，“你说你一开始就隐瞒我，等我发现后又闪烁其词，现在还敢提，你都不会尴尬的吗？”
“不会。”
“……”
“虽然我们这个世界魔力是无上神赐予的，可以无限使用，但魔法的维持是很消耗意志力的，而且每个人的魔力都有上限。你的魔力就像一颗小火星，哪怕你的意志强大可以支持无限燃烧，也无法瞬间将整块湿润的巨石化为熔岩。这额外的魔力，你从哪获得的？”谢菲墨林追问道。
“你怎么会觉得我愿意告诉你？”
“没觉得，但问一问我又不吃亏。”
“……”禹幻青看着牢门外那张老脸，忽然觉得那个看似严肃的皮囊下倒也藏着个不羁的灵魂。
“虽然你说得挺轻松，但你做的那些事实际上是无比困难的。我承认，你是天赋罕见的强者。凭你自己的本事，在这世界横行无阻想来是没问题的。那么，明知我们态度不好，为什么你还愿意回来？”谢菲墨林接着又问。
“体验生活。”
“……体验生活？”
“不然怎样？给魔王打工，混吃等死？”
“……你要怎么体验？”
“先看看你们的反应。要是你们的反应让我满意，我就踏踏实实过日子，不为难你们。要是你们的反应让我不满意，大不了把这国家掀了。”
“……你别太得意忘形了……”谢菲墨林咬牙警告道。
“啪！”
禹幻青一拳把牢门的锁砸出个窟窿，用魔法术式加固的锁就像出膛的炮弹般，轰在了对面的石墙上，深深嵌在里面。牢门在余力的作用下，缓缓打开。
所有士兵立即警戒，谢菲墨林手中也放出魔法阵，形势顿时剑拔弩张。牢外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禹幻青并无战斗的意思。他只是默默走回里面，在又冷又硬的牢床躺下，然后翘起二郎腿。
谢菲墨林：“……”
“如果你说不上话，就让能说得上话的人来吧。你们对我而言还是有用的。我总不能光听魔王一面之词。你们这边能提供的东西，我也很感兴趣。”禹幻青躺在床上说。
谢菲墨林：“我不可能贸然让你接触重要的人物。”
“你也不会贸然让我自己去接触。对吧？多一个盟友，还是多一个威胁，你觉得，你能做主吗？”
“……你想要我们提供什么？”
“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还有，勇者应得的待遇。别给我耍花招。”
“……我需要时间。”
“可以！”禹幻青不以为然地说，“在我耐性耗完之前，你爱怎么花时间都行！去吧！”
听着禹幻青洒脱的语气，谢菲墨林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地变换着。他领人离开，只留两名看守在牢前。
“勇者应得的待遇……不知那小子现在境遇怎样……”禹幻青躺在牢床上，想起了战场上的那个少年。
……
……
夜幕下，热闹的庆典接近尾声，喧嚣渐渐沉寂。某个角落里，一名少年痴痴地看着载歌载舞的人们离去，心里既有向往，又满是哀伤。
他的身边有士兵看护着。可事实上，与其说看护，更不如说是看守。他无法纵情和自由地参加活动。能分到点美食，已经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受的很大优待了。
“唉……我怎么会遭遇这样的命运。”少年悲哀地叹道。
少年名叫寇宾，是个混血儿。他的双瞳是灰蓝色的，五官轮廓分明，但还保留着少年的柔和线条。微曲的头发含着一丝丝淡淡的金色。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记忆，停留在他被几个校园恶霸堵在厕所围殴的时刻。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人针对。因为学校有女孩喜欢他，而那个女孩，恰巧又是学校里那个恶霸头子看中的对象。
他试图向那恶霸解释自己无心早恋，可对方压根没想跟他交流。在他被踢倒，头砸在马桶边上后，他眼前一黑，然后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看过些穿越题材的小说和动漫，一开始，对自己出现在异世界的情况接受还挺快，他以为这是场奇遇，自己是被选中的主角。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事情与他预料的完全不同了……
没有什么靠得住的系统，没有女神，没有主角光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毫无尊严的生活，以及九死一生的危难。
算下来，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快半个月了。开始，他被胁迫着通过奇怪的仪式获得魔法。然后，他就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堡垒里，吃着劣质的食物，笨拙地接受训练。托这次战斗的福，他才第一次得以出来见识外面的世界。
没想到，他出来就是送死。那些人什么都没告诉他，他一点准备也没有。先前学的魔法又弱，他临场还难以发挥，等于没有任何保命手段。若不是有个男人突然来救他，现在他肯定早就死了。
“说什么‘勇者’，根本没拿我当人看！既然觉得我没用，那把我召唤过来干嘛啊！爸爸妈妈，他们自己在那边怎么办啊？”想着这些，寇宾的眼眶湿润了。
“这样愁眉苦脸，可一点也不像勇者啊。”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寇宾身边响起。
看守少年的士兵立即闪身行礼。为那位尊贵的男人让出空间。
“大公阁下……”寇宾站起来，有些生涩地向那位一身贵气打扮的中年男人行礼。
那个中年男人名叫立沃尼·明贾斯，是德伽斯大公国的大公。
面对寇宾的行礼，立沃尼理所应当地点点头，继而勉励道：“你年纪轻轻，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就要参加这样的战斗，不适应是很正常的。可不要因此气馁啊。”
“是……”寇宾有些怯懦地说。
“说起来，战场上给你施加祝福的那个人，是施拉瑟姆王国的勇者吧？你们以前认识？”立沃尼问道。
“不认识。”
“不认识？那他为何专门来保护你还给你祝福？”立沃尼诧异道。
寇宾挠着头说：“我也不知道……”
“这……”见寇宾确实不像在撒谎，立沃尼也有些为难了。他还想借机了解那个强大的勇者呢。
“大公阁下，我想他们确实不认识。”谢菲墨林忽然插话道。就在寇宾与立沃尼对话时，他也来到了这里。
对谢菲墨林的插嘴，立沃尼非但没怪罪，反而开心地笑道：“谢菲墨林大人，你来的真是时候。在回国前，我还想好好跟你畅聊一番呢，可惜一晚上都没见到你。”
“战斗刚结束，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无法即刻与大公阁下一同庆祝，还请见谅。”谢菲墨林行礼道。
立沃尼扬扬手，说：“都是一起战斗的同伴，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谢菲墨林大人，听说贵国召唤勇者的事务都是你在主管。今天这一战，你们那位勇者可是出尽了风头啊，连第五魔王的‘陨落’都被他阻挡了，还把魔王逼退。仅凭一人就逼退魔王，这可是上百年都没再发生过的奇迹。怎么晚上的庆典也没见到他呢？”
“您知道的，与魔王战斗岂是那么轻松的事？他正在修养。”
“也是。”立沃尼捋着自己下巴的络腮胡说，“不管怎么说，那可是能与魔王匹敌的勇者。你们国家这次是真赚到了。恭喜啊。
“谢谢大公阁下。”谢菲墨林谦卑地行了个礼。
“然而，那可是一个能跟魔王对抗的战斗力啊。”立沃尼话锋一转，脸色忽然沉下来，“第五魔王的教训，你们还没忘吧？还有那些试图造反的勇者，那都是前车之鉴啊。”
“自然不曾忘。”谢菲墨林低头道。
“联盟的仲裁会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你们有什么打算？”
“这点还需要我们陛下定夺。”
“勇者是把双刃剑，使用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啊。”
“感谢大公阁下的提醒。”
寇宾：“……”
“话说回来，你特地过来可不是听我一直给你唠叨的吧？”立沃尼笑道。
“让您见笑了。”谢菲墨林看着寇宾，说，“想必大公阁下也知道我国的勇者为这位少年施加祝福的事吧？”
“对。”立沃尼听了赶紧说道，“就这事我也正想找你们呢。你们的勇者怎么会突然给我们的勇者施加祝福呢？”
“大概是担心这孩子不适应战场吧。”谢菲墨林说。
“既然你是为了我们的勇者而来，不知贵国有什么打算呢？”立沃尼又问道。
“……”谢菲墨林沉默了一下，然后凑到立沃尼边上，附耳说了几句话。
寇宾看着立沃尼的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那双眼睛也时不时打量自己，不知这二人在密谋什么，但他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片刻后，谢菲墨林的话说完。立沃尼笑着道：“这件事我们还要回国再研究一下。届时再给你们答复吧。”
“我们静候佳音。”谢菲墨林鞠躬道。然后带着自己的侍从离去。
立沃尼见谢菲墨林的背影远去后，才喘了口气。他看着寇宾笑道：“看来你还挺有福气啊。”
寇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