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晚上。
今夜，辛维治宅院格外地平静。以至于许多人都难以适应。甚至有的人心里还有些恐慌起来，怕是什么不详的征兆。
不过初来乍到的寇宾是完全感觉不出来任何异样的。他洗漱完，回到小院中，对这安静的环境感到很满意。
进了小楼，他把准备好的东西往一楼大厅一铺，就地躺了下来。
过去，这小院里晚上是有安排仆人值班的，一楼也有卧室。但寇宾与赫路尼兹约定的是睡大厅，所以他就只是睡在厅里了。
而其他仆人，今晚都被赫路尼兹赶跑了。
其他仆人在寇宾回来小院前，都曾担心地提醒寇宾小心赫路尼兹晚上为难人，寇宾也认真打听了情况，大致想好了对策。
“这么早就睡了？”
寇宾刚躺下，果不其然，就如那些仆人所说的，赫路尼兹开始找事了。
因为赫路尼兹这家伙精力旺盛，晚上无聊时，常常会拉着仆人陪自己玩到大半夜，然后还没休息多久，快天亮了又起来折腾人。几乎没哪个正常人吃得消。
“请问有什么吩咐吗？少爷。”寇宾回答道。
赫路尼兹走下楼，看着寇宾道：“堂堂勇者，不会这么折腾一下就扛不住了吧？”
寇宾：“人要睡觉跟是不是勇者没关系吧？”
“就你这点精力怎么跟魔族战斗？送死吗？”赫路尼兹讥讽道。
“差不多吧。”
“……”
“你都不反驳一下的吗？”
“想反驳啊。反驳不了。”
“……”
赫路尼兹被寇宾两句话硬是堵得接不上话茬了。白天的时候他看寇宾明明是个不服输的家伙，怎么这时间越晚越怂呢？他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少爷，你特地下来就是为了嘲笑我这几句吗？”见赫路尼兹不说话，寇宾反客为主地问道。
“……我才没那么闲。就是看到你作为一个勇者居然那么偷懒，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起来！”赫路尼兹喊道。
寇宾也不反驳，如赫路尼兹所言，从铺盖里站了出来。
“你上午不是很嚣张的吗？怎么，比赛输了就没胆子了？”赫路尼兹挑衅地说。
寇宾：“……我看起来很嚣张吗？”
赫路尼兹：“……你不嚣张吗？”
“我上午刚见到你的时候都快被你吓尿了。”
“……”
“可能是被你吓得精神错乱了，才表现得很嚣张吧。当时我每说一句话都又害怕又后悔。”寇宾坦诚地说。
“……真的？”赫路尼兹还是有些不相信。
“真的。”寇宾认真地说，“我的情绪还是在接下你扔的那个铁球后才慢慢稳定下来。”
“所以你是发现我伤害不了你，你就不害怕了？”
“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轻松些了。好像我每次经历了危机后心里的负担都会减轻许多，心态也会更稳一些。我在想，无论害怕还是嚣张，那都是真的我吧。挺有趣的。”
“……废话真多。蹲马步！”赫路尼兹突然命令道。其实他也不知自己干嘛要下这命令。反正，他不能让寇宾舒服。
“蹲马步？”寇宾有点点意外。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这么西方的世界，居然会有“马步”这么个锻炼方式。不过他并不确定赫路尼兹说的马步是不是他知道的那种。
“怎么，不知道马步是什么？”赫路尼兹看寇宾一脸懵懂的样子，也有点意外。
寇宾：“不是很确定。要不少爷你给我示范一下。”
“蠢材。居然连马步都不知道。呐，看好了。”赫路尼兹说着，摆开了蹲马步的姿势。
“果然是练功夫的马步。那是不是这个世界也有功夫啊？”寇宾看了后就照着做，并且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能找机会学个一招半式。他一直都很喜欢功夫。
“……”赫路尼兹看着寇宾一脸轻松的表情，又懵了。
他是想虐待一下寇宾，好出出气的。而且寇宾这家伙看起来又没力气又懒，怎么也不像可以坚持扎马步的人啊。怎么这一蹲又变得那么自在了？就像在睡觉一样。
寇宾被赫路尼兹看得挺不自在，问道：“少爷，你要我蹲多久？”
赫路尼兹：“……我叫你停你才能停。”
“哦。”寇宾应了声。
“‘哦’……‘哦’？”赫路尼兹无语了。他是要让寇宾难堪的，对方居然如此不以为意，反倒让他显得像个笨蛋了。
“要是没别的事，你可以去休息了。我就一直这么蹲着，你随时可以来检查。”寇宾说道。
“你……”赫路尼兹气得一时间都说不上话了。寇宾那是在赶自己走啊，而且对方这么说一点毛病也没有，他都不太好挑刺。
寇宾不再说话，专心蹲马步。他能这么轻松，完全是因为超速再生这个属性的功劳。对于肌肉筋骨甚至脑细胞的损伤，他的身体是可以特别快速地恢复的。像这种连伤都算不上的肌肉疲劳，就更不在话下了。他忽然意识到，有了这个属性，他可以进行特别高强度的锻炼，这样就可以快速强大起来了。
所以蹲马步，何乐而不为呢？
“……我就在这监督你。”赫路尼兹有些找不到理由了，就硬是坐在地上，盯着寇宾。
“……”寇宾看着赫路尼兹，真的不知道，也不想说什么了。
……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着。月光透过纱帘，朦胧地印在地上，缓缓移动。光影的变化，柔和、平静，甚至有些梦幻。
赫路尼兹双手抱胸，盘腿坐在地上，忽地一倒，从困乏中惊醒过来。
“少爷，你要是困了就去睡吧。”
赫路尼兹刚醒过来，耳中就传来寇宾刺耳的话。他看向寇宾，对方还精神奕奕地蹲着马步，并向他投来关照的目光。
“……你……”赫路尼兹顿时怒了。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他耗别人，还没有人能耗过他的。
“少爷……”
“少嚣张啦！我也来蹲马步！看看谁先受不了！”说着，赫路尼兹就站起来，蹲起了马步。
寇宾：“……”
“告诉我，你是不是用了勇者特有的技能或者什么魔法？”赫路尼兹不服地问道。
“我是有特别的能力。但跟勇者或者魔法应该没关系。”寇宾诚实地说。
“哈！我就知道！”听了这回答，赫路尼兹满意了。
“但少爷你天生力气大，精力足，是不是也跟我一样，算是有种作弊似的能力啊？”
“……”赫路尼兹被这么一问，才燃起的得意劲，突然就被浇灭了。
“少爷，我跟你父亲聊过了。”寇宾继续说道。
“……你跟那老头有什么好聊的……”赫路尼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就是聊聊你的过往啊。”寇宾说道，“虽然我有挺多想法的，但我觉得那些想法这时候说出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觉得你像他们想的那样。”
赫路尼兹：“……你什么意思？”
寇宾：“你要真是个天性邪恶的人渣，这个小镇怕是早就生灵涂炭了吧？你觉得自己是人渣吗？”
“……你才是人渣！”赫路尼兹骂道。
寇宾不以为意，继续道：“不接受自己是人渣，就不算堕落吧？不堕落的人，就会有好的一面。我之前从没想过这些大道理，但是见到你后，突然我就想明白了。”
“……你少拍我马屁。”赫路尼兹有些害臊地说。他没想到那个一直跟自己对着干的寇宾，突然会夸自己。即使他并不完全确定这是在夸自己。
“你要不要脸？”寇宾突然问道。
赫路尼兹：“你才不要脸！”
“那怎样才算要脸？不讲礼貌？虐待仆人？欺负弱者？到处搞破坏招惹是非？”寇宾又问道。
赫路尼兹：“……”
寇宾：“其实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凑巧生在有钱人家，力气比较大的人而已。这么想的话，你本身又有什么需要让人担心或者害怕的？”
赫路尼兹：“……对啊……不对！你的意思是你不怕……”
“可如果不靠家世和天赋，你能做什么？你又算什么？”
“……”赫路尼兹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彻底冲击到了。他过去从未想过这些问题。现在这一想，却很难找到答案。他的内心，只有困惑和羞愧。
寇宾：“我过去没想过这些问题。但经历了几次可能真的会死的危机后，就越想越多了。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你能想明白吗？”
“……你神经啊？想这些？”
“可能啊。”寇宾苦笑道，“我过去有被人欺负，生活也有些不如意的地方。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委屈的人了。但后来，我真的吃了很多苦，比当初那些小事痛苦一千倍、一万倍！我才意识到，过去自己是多么养尊处优，过去自认为的那些苦难，多微不足道，以及过去的自己多么软弱。”
赫路尼兹：“……”
寇宾：“我的家人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可我当初却认为他们更多时候是懒得照顾我，拿我当负担，想着怎么敷衍我。等我发现他们并非懒得照顾，而是拼尽全力却依然照顾不周，就像我现在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自顾不暇时……我已经失去立即报答他们的机会了。”
“你的家人……”
“现在可能比生死相隔还要遥远吧。”
“……”赫路尼兹并不清楚寇宾的意思，但他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说实话，在认识你之前，我觉得自己挺好的。认识你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该被粉碎重造的渣滓。因为自己过去活得太不努力，太让自己和关心自己的人失望了。”
“你是说我活得不努力吗？”赫路尼兹这次听出来了，这绝对是在讽刺他。
“你自己觉得呢？”
“你……”
“谢谢少爷让我发现了这么不堪的自己，还陪我说那么多话。”
“……敢嘲笑我是吧？今天太晚了！明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寇宾笑了笑，不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