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榆说:“人在死亡后一个半时辰左右内尸体开始出现僵硬,肌肉轻度收缩,关节不能曲,开始出现尸僵,经过六到八个时辰,尸僵遍及全身,随后就会开始变软。尸僵是能推测尸体死亡时间的重要标志。尸体是我来黄州之前送来的,都过去了这么多天,尸体早就该腐烂有尸臭了,那还拿什么去判断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张常海转身问侍从:“殓尸房剩下那几具尸体送来多久了?”
“回大人,已有半月余。”
“都半个多月了,早就烂了。”呼延卓尔讽刺道,“仵作病了这么长时间,衙门不着人先把尸体送还给家属,反而就那样在殓房放着,想什么呢。”
不让死者入土为安,这老头不是好鸟!
张常海像是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连连点头,十分抱歉,语气真诚:“是是,这的确是臣的疏忽。”
呼延卓尔哼了一声,不理他。
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劲。
张常海看姜榆:“那大人的意思是?”
“最近可有出事的人?带我去他们家里看看吧。”
“回大人的话,近来黄州各处看守的十分严格,百姓闭门不出,自然是没有——”
“大人,大人——”
远处跑来一个官兵。
张常海闭了闭眼,咬牙。
转过头,还是平常那副老好人的样子:“何事如此惊慌?”
“回大人,南街小巷有人死了。”
“可有查明情况?”
“还没有,属下已派人过去看守。”
姜榆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吧张大人,我们一同去看看。”
“臣遵命。”
上了马车,张常海脸上温和的表情瞬间消失。
是他失策了,早该想到这丫头不按套路出牌。
倒真是小瞧她了。
随从坐在一旁道:“大人有何吩咐?”
“把殓房的尸体处理好送回去,不要让人发现异常。”
“刚才来报信的人,本官不想再看见他,手脚干净些。”
“是。”
路不平,马车有些颠簸。
张常海闭目养神。
他略微思索一阵,随即轻蔑一笑。
验新尸又怎样?
你觉得你能验成吗?
——
南街小巷离市集有些远,住的都是普通百姓。
死者的家在巷里正数第二间。
他们家是个挺小的四合院,红砖白瓦,应该刚盖好没多久。就是大门看着有些年头,上面有很多深浅不一的痕迹,一碰会咯吱咯吱的响。
门口有府衙的官兵守着,给他们一行人开了门。
院子里飘荡着悲戚的哭声。
姜榆第一眼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孩子。
是个女孩,大概三四岁,穿着孝服,白白胖胖,梳着两个小辫子,很可爱。
女孩听见开门声,立马抬头,大眼睛眨啊眨,一脸期待的表情,像是在等什么人。
人一个接一个的进来,没有女孩等的人,她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期待逐渐变成了失落,眸光暗淡了下去。
姜榆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在仔细观察四周。
忽然感觉衣摆被扯了扯。
她低头,是那个女孩。
女孩嗓音很甜,软糯糯的,问她:“漂亮姐姐,你有看见兰儿的爹爹吗?”
她爹?
姜榆看了看门上挂着的白绫。
“没有。”
“咦,怎么会没看见呢?”女孩疑惑,“娘亲说,爹爹去给兰儿买糖吃了,可是好久好久都没有回来。姐姐也是从外面回来的,真的没有见到爹爹吗?”
女孩怕自己说不清楚,用手比划:“爹爹长得很英俊,很高,力气好大,一只手就可以抱起兰儿,可以让兰儿飞的好高好高。”
说完,女孩不死心的又问一遍,“姐姐真的没有看到吗?”
“没有。”
姜榆不喜欢小孩,她对小朋友没有耐心。
肉嘟嘟可爱的勉强有一点点。
女孩叹了口气,有些失望,随即又扬起笑脸:“没关系,那兰儿就在这里等爹爹回来。”
在场的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姜榆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忽然又了走回来,道,“你爹回不来了。”
“为什么回不来?是因为给兰儿买的糖很多要搬好久吗?”
姜榆看着她,说出了世间最残忍的三个字:“他死了。”
女孩愣住。
她还小,不明白这个字真正代表着什么,心里却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大眼睛渐渐湿了,“什么,什么是死了?”
“师姐!”
残阳让她别说。
姜榆说:“就是从现在开始,甚至你离开这个世界,你永远也看不见他了。”
“不会的,不会的,爹爹是给兰儿买糖去了,你骗人,你骗人!”女孩白了脸,嚎啕大哭。
呼延卓尔瞪了姜榆一眼,一把抱起女孩,柔声哄着。
张常海也看不下去:“大人,她尚且年幼,接受不了失去父亲的事实。您又何必如此残忍地将真相告诉她?”
“残忍?你们这样就不叫残忍?!”姜榆冷笑,“让她一直生活在父亲还活着的谎言中,满心欢喜期待着有一天父亲能回来。为了能让她相信这个谎言,就不能让她见到她父亲的遗体。可长大之后才发现人早就已经没了,再见只是一座孤坟,一捧黄土。明明有机会可以见到这辈子的最后一面,却被所谓的善意的谎言而扼杀。难道这不叫残忍吗?!”
张常海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还想多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只道:“可她终究还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孩子就不能知道真相?就得让她失去丈夫悲痛欲绝的娘每天强忍难过撑着笑脸说你爹很快就回来了?凭什么呢?凭什么一切都得让她娘承受,弄不好等她长大以后还会怪她娘不跟她说实话。凭什么呢?”
几个凭什么,让张常海也哑口无言。
姜榆闭了闭眼,压抑住眼里喷涌而来的湿意,往屋里走。
小女孩在呼延卓尔怀里哭的好伤心,呼延卓尔一边哄孩子一边跟残阳说:“她今天怎么回事,干嘛突然莫名其妙的跟一个孩子较劲?”
残阳摇摇头,他也被姜榆突然的情绪失控吓了一跳,最终什么也没说,无奈叹息一声,跟在姜榆身后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