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停着一口棺材。
这里民间有规矩,人死后不能直接下葬,要先在家停尸三天。
棺材左边跪坐着两个女子,在往火盆里放烧纸。一个白发苍苍,一个年轻,面容姣好,穿着一身白衣,哭得悲痛欲绝。
失去亲人太过伤心,陷入哀伤中无法自拔,她们好久才发现门口来了人。
前面瘦高挑的女孩她们没见过,边上的刺史大人她们很熟悉。年轻的妇人搀扶着白发老太站起,过来行礼:“见过张大人。”
“免礼,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二位节哀,保重自己的身体。”
“多谢大人关心。”
张常海道:“本官这次来,主要是过来了解一下三郎的事。”
“这……”
年轻妇人略显迟疑,不敢说话。
张常海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但说无妨,本官恕你们无罪。”
年轻妇人这才放下心。
事情很简单。
穷苦的人家因为采矿慢慢有了积蓄,把四面漏风的草房换成了砖瓦房。日子刚好些,黄州就出了事。为保百姓平安,官府下令严禁上山采矿,百姓们也因此断了收入来源。男子想偷偷上山挖些矿石卖掉填补家用,却未成想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妇人说着哭诉道:“要不是家里穷的快要揭不开锅,三郎也不会冒着危险上山,更不会出事。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张大人,您是我们黄州百姓的父母官,您可一定要帮帮我们。若是再这样下去,黄州的人都快要死绝了呀!”
张常海耐心听着,一顿官方话安慰。末了,手一指,给她们介绍:“这位是朝廷专门派来调查的巡抚使姜大人,相信有她在,事情很快就可以解决。”
姜榆微微颔首。
婆媳两个打量一阵,眼里都露出惊讶之色。
朝廷有女子做官吗?
看着年纪好小啊。
随即也心里有些怀疑。
这样年轻,还是女孩,真的能行吗?
不管怎么说,人家依旧是朝廷来的大官,婆媳两个行礼:“见过姜大人。”
“嗯。”姜榆应了一声,没什么表情,注意力不在她们身上。
她在观察房间结构。
张常海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等她看完了才说话:“大人,您接下来要……”
“验尸。”
“验尸?!”
婆媳两人惊住,当即变了脸色。尤其是那白发老太,抹掉眼泪,两眼一瞪,护在棺材前:“老身坚决不同意!”
“为何?”
“我儿才刚走,老太婆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动了他的尸身,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年轻夫人也开口道:“我夫君刚刚去世不久,还请大人留他一个全尸,让他入土为安吧!”
姜榆脑袋上缓缓升起几个问号。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是,什么叫给你丈夫留个全尸?”
“难道您不是……”
“大人——”张常海接过话头,略有些慌张,“大人您看这人刚走,就让他好好跟家里人做最后的告别,我等就莫要再打扰,还是先走吧。”
说完直接上手拉人走。
他用的力气不小,可姜榆连动都没动。
她看看自己手臂上的那只爪子,又看了看张常海,眼神警告。
张常海一哆嗦,忙松开手:“请大人恕罪。”
“闭上你的嘴。”姜榆皱眉,转头让年轻妇人继续说。
妇人有些搞不清状况:“您难道不是要将三郎开膛破肚?”
姜榆莫名其妙:“开膛破肚干什么?我又不看他的心肝脾肺肾。”
“可明明……”
“明明什么?”姜榆想了想,明白了,“是不是其他死者的尸体被官府送回家时都是开膛破肚的惨状,你们就以为验尸都是那样的?”
妇人点点头,抽泣道:“官府仵作说剖尸是为了更好查清死因,还死者一个公道。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哪懂这些,我们只知道要让家人体面的离开。送回来的尸体都血淋淋的,好多连内脏都没了,只剩一副躯壳,他们怎能如此对待枉死之人?!”
白发老太也道:“老身绝不会让我儿尸身残破地离开!”
姜榆安静听完,盯着张常海,嗤笑一声,“一个仵作,验完尸不知道把尸体缝合好,擦拭干净,毫无尊重尸体,尊重死者的意思。张大人的仵作,职业素养真高。”
张常海不懂职业素养的意思,但能听出她在讥讽他,低头道:“是臣的疏忽,臣回去马上处理。”
“那是你的事。”姜榆对婆媳二人道,“我不剖尸,我也不要他的五脏六腑,我连刀都没拿。你们只需要让我仔细看看尸体就好。”
婆媳两人犹豫着,看向张常海。
见他点头,才道,“那好吧。”
——
姜榆说到做到。
除了碰碰尸体,掀开寿衣看了一会儿,其他什么都没做。
在场所有人都很惊讶。
这真的是验尸?
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验尸方法,连划开尸身都不用。
惊讶的同时,张常海开始有些捉摸不透姜榆了。
从堂屋出来,小女孩已经不哭了。眼睛红的像兔子,坐在呼延卓尔的腿上听她说话。
看见姜榆,气鼓鼓的扭过头,不想看见她。
哼,坏人。
姜榆也不在意,与屋里二位家属道别,转身离开。
她没坐马车,一个人朝外走。
张常海要去追,想说附近不安全,大人想去哪里的话可以派人跟着保护她的安全,被残阳拦下了,说她想自己走走,不要打扰。
张常海这才作罢。
残阳看着姜榆远去的背影,没跟上去。
他知道,师姐不开心了。
还是先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