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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山和晓亮商量了好久,想找到薛松的,最好先知道对方为什么偷人,最直接的办法,是问李重阳,但这是一条不归路。而既和李重阳有关系,又和有关系的,只有李素珍。

无论想找到薛松,还是想击垮灵台医院,李素珍都是最好的切入点。

广山暗想,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直接找李重阳,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们想抓自己。

商量过后,广山打消了窥探的想法,决定冒充求事的,面见李素珍,当面锣,对面鼓。

晓亮担心这个办法行不通,那女人或许本就不安好心,为了今天发财,所以溺毙,装疯卖傻。可又别无他路,毕竟,能窥探到什么,不可知,时间上又遥遥无期。

终于,广山磨破嘴皮子,说得晓亮同意后,红星连夜磨了四支改锥,一人装上两个,来之前,每人兜里又揣了两把生石灰。

其实这个主意,更符合红星胃口,他讨厌绕弯子,喜欢直来直去。也许古惑仔看多了,刚磨好时,红星动不动拔出改锥,歪头平举着,装作和谁对峙。路上反而安生了,似乎有些紧张。晓亮调侃他,他却说,子才装腔作势,真牛逼的人都很深沉,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晓亮和红星一边争执,一边跟着广山,谁的嘴也不闲着,顾不上问广山去哪里,要干啥,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为何两人心总这么大?

广山一脚深,一脚浅,来到另一处铁门外。

黑铁门浮着些锈迹,开了条缝。院中,一个青年头发凌乱,弯着腰,“哗啦哗啦”扫雪,“汪汪汪”的狗叫尖锐刺耳,不时伴随拉拽铁链子的“叮叮当当”。

“老哥,忙着呢?跟你打听个事?”广山冲院里喊。

青年直起身,转向门外。广山原本在笑,看清对方面容,不禁吓得一哆嗦。

青年两张脸泾渭分明,左边脸白皙,眉清目秀,和常人没两样。可右边脸怪异无比,如同切开久置的猪肉,透着不健康的粉红。也没有眉毛,皮肤宛如树皮,凹凹凸凸,疤痕起起伏伏,像山脉,在面颊蜿蜒盘旋。即便从没见过,也能猜到,那是烧伤。

广山立刻想到了灵台医生的画像,不由悚然。可又觉得,这种联想,既不合理,更不礼貌,从长相评判一个人,心灵想必也很丑陋。于是强撑着,挤出一个笑,眼睛却只盯着对方左脸,视线不敢稍微转移。

“大冷天,别在外面杵着,赶紧进屋暖和暖和。”青年人笑说,声音很温柔,仿佛完全不在意广山瞬间的惊诧,和突然的假笑。不知是没看出来,还是见多了,早已习惯。

广山更叫羞愧,也庆幸没有更失礼,刚要推辞。晓亮和红星到了身后:“你干啥......”

话没问完,两人同时惊叫。

“我去......!”

“妈呀......!”

广山的脸瞬间滚烫,真想装作不认识他俩。又多少有些得意,自己镇定得多,说明......额......反正镇定得多,更像大人,见过世面的人。

青年右边脸看不出表情,左边嘴角扯了扯,笑容褪去,眼医生瞬间黯淡,又马上打起精医生,努力笑说:“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广山心底一软,迈步走进大门,同时回头招呼两个朋友:“愣着干嘛,进来呀。”背对青年,趁他看不到,对两朋友龇牙,比口型:“没礼貌!”

“哦哦,对不起。”晓亮反应过来了,连忙道歉。红星傻愣愣的站着,直直看着青年,根本没在意广山的动作。

晓亮赶紧捅了捅红星。

红星如梦初醒,大叫:“哎呦,不好意思,哥,我坏规矩了。”

青年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不害怕就行。”

广山无奈,要么什么别说,要么一笔带过的道歉,叽叽喳喳反而更不礼貌。

晓亮问:“什么规矩?你家还有规矩?”

红星一副理所当然:“江湖规矩呀!咱们混江湖的,只重义气,从不在乎长相,我竟然把这茬忘了,真是该死,医生你别介意。”

广山更紧张,这不往伤口撒盐吗,你又没毁容,自然不重视长相,别人能一样吗?

青年却笑了,咧嘴大笑,笑的很开朗,甚至连右边脸也不可怖了:“小兄弟,你真幽默。我叫小五,一问三不知的五,你要愿意,叫我小五哥就行。”

广山暗响,你算个屁的江湖人。这青年的笑点也真奇怪,换做旁人,只剩尴尬了。

红星说:“好的,小五哥。我叫红星,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星。”

广山简直惊呆,这俩人,不会如此对脾气吧。

晓亮摊手:“一问三不知,加起来也没五。灯笼和星星没屁关系,简直驴唇不对马嘴,现在流行这种自我介绍吗?”

四人都笑了。

小五敞开门说:“快,进来,喝口热水。”

广山他们鱼贯而入。

进门两步,照壁墙竖立,右拐就是院子。院子不大,一览无余。身后墙上,堆着一排镰刀锄头,落满积雪。

左手一件矮小的砖屋,没有门和窗户,里面成捆的枯草,“哗啦啦——”“汪汪汪——”,似乎知道有陌生人来,狗扯着链子,叫得更凶猛。

正对面,屋子门窗紧闭,看不到里面光景,墙上挂了一串干瘪的玉米。

积雪雪白,扫在两边,一条土路延展到右手边的红砖屋。小五把他们引入其中。

屋内是砖地面,日久年深,踩得多了,走几步就感觉高低不平,像少林和尚练功,踏出的坑。

左边一张木头双人床,一床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前方一张大黑八仙桌,桌上几个瓷碗摞着。右边一个绿色双开门衣柜,镜子裂了条缝隙。地上散落几把马扎。所有家具摆设,没有一个是新的。

墙角点着煤球炉子,也许空气不畅,屋中一股煤气味,还有些尘土气。为了保暖,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大白天也有些暗。

小五提起八仙桌边陈旧的红暖壶,给他们倒了三碗热水。一路挨冻,捧起热热的碗,广山快哭了。

“这鬼天气,越来越冷,昨天洗的衣服都冻硬了。”小五笑看着三人。

广山顾不上回答,一个劲吸溜热水。热流顺着食道,直通胃里,真舒坦。

红星一手端碗,四下打量:“可不咋地。我家的狗缩窝里,鼻子埋在尾巴下,谁来也不叫,比猫都安生。小五哥,你家养的啥狗,咋这么欢腾?”

像回应红星的话,屋外又响起一阵狗吠,“汪汪汪——”

小五说:“生饿的,一天没喂它。这蠢狗,只知道吃,家也不看。”

红星说:“狗就得训,要不然,它拿你当小弟。我把我们家的狗从小喂大,它不感激,还咬我。我爹踹过它两脚,它就不敢了,见面就往鞋上趴,可乖。不过趴我爹的鞋,见我还咬。都怪我对它太好,要什么给什么。”

又聊一阵,身子暖和,两边都没闲话说了。

广山放下碗:“小五哥,听说咱家邻居会看事,挺灵的?”

小五不置可否:“有这个说法。咋地,你们三子,也有忧心的事?”

广山说:“有一点,小事。我们从王村大老远赶过来,没想到人家锁了门。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吗?要是太晚,我们就不等了。”

小五兴高采烈地说:“王村?看你们的年纪,可认识一个叫王茹的?”

广山说:“认识啊,一个班的,可熟了。你和她......?”

红星阴阳怪气:“广山和王茹‘可熟了’,我们俩,托广山的福,和她算见过。”

广山脸发烫:“去你的。”

红星说:“呦呦呦,还说不得。行,我们一点儿也不认识。”

小五低头念叨:“广山......冯广山......”

广山问:“对,我叫冯广山。”

小五抬头笑:“哦,好像听茹茹提起过。”

广山内心欢喜,却假不在乎:“不会吧,嗨......您是她的?”虽然这么问,但广山猜,称王茹为茹茹,估计是亲戚。

果然,小五说:“我是他表哥,我奶奶是她姥姥。”

广山说:“原来如此。”想问问王茹回家了吗,这两天过得还好吗?消气了吗?又张不开嘴。

肋下一紧,红星正拿胳膊肘撞自己:“快,愣着干嘛,叫表哥呀。”

广山害臊:“你废话真多。”

小五满脸疑惑,笑问:“你们.......?”

广山急忙说:“没啥,你别理他,事精。”

小五点点头,笑而不语。

广山想赶紧结束话题:“小五哥,那家人的事?”

小五一拍额头:“哦对,这个......他们家的事,我真不清楚。两条街外,就是他娘家,你们稍等一会,我帮你们问问。”说着话,就往外走。

广山急忙跟上:“一起去。省的你来回跑。我们在你家待着也不合适。”

小五拦住广山:“有什么不合适的?安生待着,万一他们回来的早,你不也得在这等?大冷天,就别乱跑了。我买点儿菜,买点肉,做顿好饭,咱们好好唠唠。”又眨眨眼:“万一碰上王茹,我要不要告诉她,你在这里?”不等广山回答,笑嘻嘻得关上门出去了。

院中叮当一阵响,脚步塔塔,然后大门“咚”得一声,周围陷入安静。

广山无奈,坐到炉子边,烤起手。脑子却飞到王茹身上。她会知道自己来了吗?会开心吗?会来看自己吗?要不要把王学军的话告诉她呢?还是说吧,不能让她难过。

红星凑到旁边,也装模作样烤手,嘴里还念叨:“怎么办,一会见到王茹,我该说啥,哎呀,好紧张。不行,不能让人看出来,虽然屋里不冷,但我假装烤手吧......”

广山又羞又怒:“高红星!闭嘴,给老子滚远点。”

红星说:“等会,再烤烤,等王茹来了,我保证滚,好吗,水水?”

广山一阵气闷,索性不理红星。

红星可能觉得,一个人笑话广山不过瘾,想联合晓亮:“喂,王同志,你不发表看法,傻愣愣的干啥呢?”

晓亮从进屋,就一句话不说,不停打量着屋内。

红星叫:“嘿!聋了?跟你说话呢,像个电风扇,转来转去,找啥呢?”

广山看向晓亮,见他眉头紧锁,医生情严肃。相处这么多年,广山知道,晓亮只有最疑惑时,才会露出这种表情。他有些不安:“哪不对吗?”

晓亮说:“不知道,可从进他家,就总觉得有问题,又说不出。”

红星说:“您那大脑歇会成吗?也太多虑了。我觉得挺正常的的。人也正常,家也正常。桌子是桌子,板凳是板凳,没问题。”

晓亮摇头:“也许吧。但是......”但是半天,没说出所以然。顺手端起碗,似乎想喝口水。那碗满满当当,一点水没下。

晓亮举着碗,却没动,直直盯着桌子。

红星问:“又怎么了?”

晓亮说:“你们有没有印象,这碗,他从哪儿拿的?”

红星说:“桌上,就在中间,这也有问题?我们家也这么摆的。”

晓亮放下碗,用手抹过之前摞碗的地方,对准红星:“你们家也这样?”

广山和红星凑上前,晓亮的手掌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广山忽然不安,他想起,之前小五念叨“冯广山”的医生态,并非简单的思索,还多少有些矛盾,那并不正常。灵台医院不是一个普通医院派,不会安分。如果他是灵台医院人,那......担心一起,又立马抑制这种想法,不能草木皆兵,遇到些没见过的,就认为反常,那样,可能会忽略真正重要的,不如先听听晓亮的看法。

红星摸了摸桌面,也粘得一手灰。他支吾着说:“不爱卫生呗,一个男生,总不能和女的一样,喜欢收拾。”

晓亮说:“牵强。但姑且算你说的对,还有几个疑点。第一,这场雪,前天夜里就停了,为什么现在才扫?”

红星说:“没在家,出了趟远门,刚回来。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桌上一层灰。你别疑医生疑鬼......”

晓亮说:“第二,北方农村,一到冬天,家里必定储备两样东西,煤球和大白菜。你在院里,可见过?”他指了指火炉:“没有煤球,炉子怎么点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