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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路崎岖,三轮车不时跳动,车斗中的四人,随着车,蓦地高高跃起,又突然狠狠摔下,砸的屁股生疼。

广山身上裹一圈绷带,绷带上撒着片片红色颜料,伪装成重伤。他原本躺在车斗里,现在早已半蹲半坐,一手抓着挡板,一手扶着身边的雨来,想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让屁股遭罪。

雨来满脸不在乎,哼着歌,望着车上三个面色惨白,东倒西歪的小鬼,呵呵笑了:“咋这么菜呢,连个车也坐不稳,就这水平,还想抓李重阳?”

红星紧紧扣着车身突出,一手捂嘴:“明明李姨开车水平太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开飞机呢,这颠的,快把我午饭摇出去了,呕——”

雨来说:“你们呀,太娇气,没吃过苦。有车坐就不错了,想当年,俺们走这路,最好的,也就牛拉车,晃晃悠悠,大半天才到,还没腿脚好的步行快。”

广山看了眼红星,见他没吐出来,这才放心,转头对雨来说:“你可得了吧,这车比牛车差远了,那多舒服,跟坐摇椅似的,躺在牛车上,一边看着蓝天,一边听牛蹄子伴奏,‘踏哒——踏哒——’,多悠闲。这破三轮,催命一样。”

雨来摇头:“那是你坐的少,真要碰见急事,大半天到不了,能把人气死。遇到牛拉大粪,‘稀里哗啦’一坨,溅你一身,哪哪都是牛粪味儿,不熏死你才怪,还悠闲......”

晓亮打断他:“雨来哥,那灵台医院聚会,就在大山里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雨来晃了晃手指:“当然不是了,谁聚会能去山里,又不是猴子,人一多,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想喝口水也不行,多受罪......”

广山大奇:“可之前李姨说,就是去鸡冠山呀,改地方了?”

雨来水:“是鸡冠山,但不上山。你们不知道,鸡冠山下,有个鸡冠村,四里八乡,都叫她山沟村。因为四面都是山,既没地,也没路,庄稼不好种,进来出去不方便。山里的小子,娶不着媳妇,山里的姑娘,全都往外嫁,经年累月,山沟村就没人了,成了个荒村。灵台医院正好废物利用,把它当做一年一度的聚会场所,也有人说,那是李重阳的老家,灵台医院的大本营。里面桌椅板凳,床铺水井,都是现成的,方便极了......”

红星说:“这可奇了,咱们浪荡三乡五县,满世界捉鱼打鸟,偏偏没听说过,这么近的地方,竟然还有荒村,真可惜......”

雨来说:“没听过也正常,俺小时候串亲戚,也才去过一两次。地方太偏,没啥好玩的。这都多少年了,记得的人都是少数。”

广山说:“这么说来,那李重阳岁数可不小啊。否则,不会记忆深刻,还回过头,把山沟村当据点。”

雨来点头:“起码不比俺小。素珍说,她见到李重阳时,那人头上就有白发了。”

红星说:“这人倒医生秘,从不出面,也不知道他实际住在哪里,否则,也不用我们这么费劲。直接冲到他家,把他一顿毒打,绑起来就完事了。”

雨来原本很有兴致,听到这话,笑容突然消失,眼医生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红星似乎没看出气氛变化,大声问:“咱们把半脸怪捆在家里,没问题吗?‘耷拉眼’上次就把人弄丢了,关键时刻,万一再让他跑了......”

雨来回过医生:“没事,我亲自绑的绳子,只要他不解开,就没问题。我嘱咐过他,把小五一个人关起来就行,包括吃喝拉撒在内,所有的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广山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半脸怪反手捆在柱子上,裤裆里又黄又湿,不断往下滴水,周围臭气弥漫,熏得人脑袋疼。

这么想着,一阵恶心。晓亮和红星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都拧眉瞪眼,不发一语。车斗一下安静了,不时响起“铛”的撞击声,和“哎呦”的呻吟。

太阳躲在云后,天泛着白色,比上午还阴沉。鸡冠山又灰又黄,正缓慢得,像只乌龟一样,一点点爬近。就在山和土路相连的远处,一个背影步履蹒跚,逐渐变大清晰,有点儿眼熟。

广山招呼一声车斗上的人,一起站了起来,眺望那个身影。

那人似乎也听到身后的车声,停在路边,转过身,冲三轮车招手,似乎想搭车。

那人身形越来越明显,眉眼也来越清晰。终于,广山看清那人长相,一声惊呼:“王学军?!”

晓亮也发现了,大叫:“他不是在县城调查案件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去参加聚会吗?”

红星说:“回来为啥不通知我们一声,难道他又入医院了?还是之前骗我们的?”

雨来问:“王村的坛主?你们认识他?”

广山没回答,他和红星想法一样,不由紧张起来,如果王学军不安好心,那他们就有麻烦了。扭头看向晓亮,对方眉头紧皱,直直盯着远处的男人。

王学军似乎也发现广山他们,先是一呆,又立刻面露欣喜,手臂挥动更激烈。

很快,三轮靠近王学军。雨来敲了敲驾驶室玻璃,低声对广山他们说:“见机行事。”

三轮刹车“吱吱”作响,缓缓减速,停在王学军身旁,烟尘一下追了上来,瞬间蒙住车上车下。广山眯起眼,“咳咳”着,耳边众人咳嗽不断。王学军扇了扇脸前的尘土,刚张嘴想说话,尘土一下子冲进他嘴中,于是被迫和别人一样,也“咳咳”起来。

驾驶室的门“吱扭”敞开,李素珍下车,走到王学军旁,目光冷淡。

不一会,尘土尽散。广山终于呼吸顺畅,顾不得吐出嘴里的土,就要问话。没想到王学军先开了口:“广山,你们也去救茹茹?”

广山一下愣住,王茹出事了?

红星急问:她怎么了?”

王学军面露困惑:“你们不知道?那你们去哪里?”

晓亮看了看李素珍,又看了看雨来,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把情况告诉王学军。

广山心急如焚,顾不上避讳:“王茹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里救她?”

王学军欲言又止,也像晓亮一般,看了眼李素珍和雨来。

雨来冷哼一声:“你瞅一眼,他瞅一眼,俺脸上有啥脏东西?不愿意当俺们面说,俺还懒得听呢,赶紧滚远点,”

王学军说:“既然你看出来了,劳烦腾个地儿,顺便抽空刷刷牙,看你嘴臭的,吃了大粪?还是下边吃,上边拉?”

雨来抬腿向前,一把揪住王学军脖领子:“敢骂俺?你活得不耐烦了?”

王学军二话不说,扣住雨来拇指,用力一折,右脚猛踢雨来裤裆。

广山大急,现在可不是打架的时候,他抬腿冲上前,挡在王学军和雨来中间。刚要劝架,屁股一疼,“哎呦”叫了起来。王学军那一脚踹到了自己身上。

红星晓亮也跑上来,一个抱住王学军,一个扯住雨来,把二人拉开。

雨来和王学军够不到对方,嘴却不闲着,一边扒拉身前的红星和晓亮,一边各种脏话隔空乱飞。晓亮和红星却成了挡箭牌,遭了罪。晓亮的外套拉扯掉一半,红星的皮带也拽断了。

广山摸着屁股大叫:“别闹了,咱们一伙的!现在是打架的时候吗?”

二人却像没听见,手指对方,一个说“弄死你!”,另一个说“你来呀!”,寸步不让。

红星一手提裤子,一手拉扯雨来后退:“我说医生,咱吃枪药了?你再有气,骂两句得了,怎么还动手啊!快别闹了,我裤子都掉了,里面啥也没穿!”

晓亮抱着王学军,转头对旁边看戏的李素珍喊:“李姨,你劝劝他俩。咱们一起的。”

李素珍双手抱肩,看了眼晓亮,对雨来说:“可以了雨来,没时间了。”

雨来像按下暂停键一般,竟然立刻恢复冷静,回身靠在三轮车上,盯着王学军。

王学军一楞,随即脱口问道:“你故意的?”

雨来偏过头,不回答,也没任何表情。

广山愕然,二人的冲突来的快,消失的也快,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晓亮整理着衣服,眉头紧皱。红星夹紧双腿,解下皮带,一边打结,一边嘟囔:“你俩啥事没有,害我断条皮带,干啥玩意呢......”

王学军脸色阴沉,看向李素珍:“你什么意思?”

李素珍说:“王坛主,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你是医院主通缉的犯人,我没立刻拿住你,算是给你面子了。你不说声谢谢就算了,怎么还发脾气?”

“医院主?”王学军看向广山:“你们.......?”

广山摇摇头,转向李素珍:“李姨,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一伙的呀。”

李素珍说:“是吗,我们是一伙的吗,王坛主?既然是一伙的,那您要办什么事,是不是得说清楚?万一有偏差,也好分出个主次,搞明白头尾。您藏着掖着,咱就什么也不知道,兴许到时候忙起来,顾前不顾后,互相裹乱,可就太遗憾了。”

王学军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对方意思:“广山,这位就是李素珍,夏村坛主?”

广山点头:“对,但她已经不是坛主了。李姨跟我们的目的一样。大家是朋友,有什么事,好好说。”

王学军说:“可以相信吗?”

广山说:“我相信,红星晓亮也相信。”

“明白了。”王学军对李素珍拱拱手:“我这趟的目的,就是救我女儿。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不耽误我,你随便。对于你想做的事,我一来不会阻碍,二来不会帮忙,所以你没必要压制我,给我下马威,咱们就做个顺路人,其余的事,两不相干。”

李素珍一拍手:“王坛主果然聪明人,刚才多有得罪。有你这句话,救您女儿时,只要我能帮忙,一定帮,上车吧。”说完,也不等回话,扭身回到车厢,打着了火,三轮车“咚咚咚”叫起来。

雨来也翻身上车。

广山呆在原地,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晓亮。晓亮似乎感受到广山的目光,也看过来,然后轻轻摇头,伸手抹了下脖子。

广山低头回想李素珍的话,猛然明白其中缘由。晓亮之前猜对了,李素珍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亲手除掉李重阳,为自己的儿子报仇。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包括广山他们和王学军。

之前没有明说,恐怕因为广山三个是,所以没当回事。而王学军突然出现,形式立马不同。李素珍大概能猜到,王学军之前对李重阳的态度,不是杀掉,而是抓起来。

也许下车时,她和雨来一个眼医生,已经互相明白对方的意思,因此故意设计冲突,既警告王学军:你耽误我处置李重阳,我就耽误你救女儿。又暗示广山他们:合作可以,但别管其他闲事,李重阳必死。

想到这里,不由既佩服,又害怕。李素珍的脑子,如果想设计他们,恐怕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夸人公道。一念至此,广山忽然怀疑,初次和小五冲突时,雨来到底是睡觉起晚了,还是故意在那个时刻出现,以便“晶莹中送炭”,救广山他们一命,以换取广山的信任?

相比之下,王学军果然聪明,几句话,一个眼医生,立刻能明白对方的目的。

广山太阳穴一阵阵跳,看来这一车人,不一定无条件互相信任啊。可他不想管这些,现在最要紧的,是王茹怎么了。

几人先后上了车斗,雨来拍了拍窗户,三轮立刻“嘟嘟嘟”往前跑去。

广山扶稳坐下,对王学军说:“王叔,王茹到底发生了啥,你快跟我们说说。”

王学军正打量广山的“绷带装”,听到问话,这才回过医生。他长叹口气:“我这几天,一直住在县城宾馆,调查胡连山——就是那个看门老头——女儿的死因。今天白天起床,发现门下塞了张纸条,上面简笔画着灵台医生,下面写着一行黑字,‘想救女儿,来鸡冠村。’我一下傻了,不知道怎么被盯上的。也不顾不得这些,急忙往丈母娘家打了个电话,那边一听是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问我把茹茹带去了哪里,说茹茹一晚上没回去。我这才知道,他们真把茹茹抓走了。顾不得安慰丈母娘,我挂上电话,立刻往这边赶,路上就遇见了你们。”说完,不知为何,看了眼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