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无尽星河号内的标准时间越发趋近于正午，A-006区内的人造天穹也投下更加明亮的光辉。经由玻璃橱窗，令咖啡屋内的环境亮堂了些，木质圆桌表面的釉层也在微微反光。
身着女仆装的叶漓在圆桌边站着，但即使算上头顶的粉色发饰，她也仅仅和坐着的王大胆身高相近。
叶漓的目光在四人脸上来回逡巡，这个瞬间的沉默中，他们每个人都眼眸幽深、脸色沉静，带着某种仿佛直面命运般的气度。
……是啊，他们早已不再是稚嫩的少年了。
以标准时间计算，叶漓二十四岁，吕景和王大胆二十三岁，吕萱和商远曜二十二岁。从旧林家村开始，经历了至少十年的超越时代的教育，接触了直通四级文明的科学知识。
他们出生于修炼侧文明，实际生长于科技侧文明。或许正是因此，才令他们更能够看清两者的异同，毫不畏惧于涉及文明本质的话题。
“吕景，我认为你的推论成立。但是，依然无法完全解释沧辉界发展不出科技的原因。”
商远曜望着对面的吕景，缓缓道：
“因为……科技侧与修炼侧之间最本质的不同，在于‘集众’与‘个人’。”
“修炼侧文明的知识，并不能立刻轻易转化为力量。即使师父将一生经验毫无保留地传给弟子，弟子依然需要花费漫长岁月，再加上资源、天赋以及心性的累积，才有机会晋升与师父同等的境界。”
“科技侧文明的知识，只需有一个人掌握，后人就可以迅速承继，甚至将其作为常识扩散至世间。一份知识可以供许多人分享，许多人也能够分别掌握一部分知识，组成一门完整的科学体系。”
“沧辉界的科技，距离形成‘体系’还差得很远。但他们依然能将知识不断累积，聚沙成塔。”
“某个沧辉界的凡人，世俗界中普普通通的商人、工匠、书生，也许终其一生，也只能幸运地发现一两条世人未知的自然现象。”
“但有的人，把它记了下来；有的人，把它们汇集成册；有的人，开始揣测其中的本质原理；有的人，在机缘巧合下总结出了可复制的公理——那也正是筑成科技侧根基的无数‘知识’之一。”
“这一阶段的知识足够简单，本身也不惹人厌恶。它们不容易失传，随着庞大人口基数与漫长时间的累积，按理说……”
这时，叶漓忽然截道：
“按理说，沧辉界就算是硬堆，也该堆出科学大厦的地基了？”
商远曜点了点头，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叶漓说话时尾音上扬，似乎有着不同意见。商远曜转头望着她，等待叶漓陈述自己的观点。
“你们都知道，多年以前，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当然，现在依然是少女。那时候我还没遇上林河，孤身一人在开阳城靠制符谋生。”
说话间，叶漓随手从一旁的柜台上拿了张白纸。神念一动，纸张悬于空中，墨绿色笔迹凭空浮现一气呵成，绘成一列玄奥符文，微光萦绕。
尽管没有材料，实力今非昔比的叶漓依然能够随手绘制符箓。三个男人不明所以，只有吕萱眼神一亮道：
“这是‘风旋符’，对吧？”
叶漓点了点头，忽又皱眉道：“等等，小萱，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是相当低端的修炼侧知识，你完全没有学习的必要吧？”
吕萱讪笑道：“嗯……上次正好看到了相关内容，嘿嘿。”
“算了，我也就随口一问。”
叶漓没有多想，将“风旋符”捏在手里，对众人展示道：
“‘符箓之道’，属于非常标准的修炼侧文明的知识。在我们出生的星球上，由于原材料、性价比等等因素的制约，它仅在炼气、筑基期修士手中广泛使用。”
“前几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林河那里知道……整个东方大陆上，与‘风旋符’效力与原理相近的符箓知识，至少有二十六种。”
“而且，林河仅仅收录了超品与上品宗门的修炼知识，世俗间存在的‘风旋符’数量只会更多。令人惊讶的是，林河评价中成本消耗比最佳的那种‘风旋符’，并非出自圣宗，甚至也不是来自超品宗门，而是出自上品宗门乾霜门。”
说着，叶漓又画了一张风旋符。这一次，白纸表面的符文与另一张存在部分差异，色泽也变成了碧绿，纤柔的字迹中仿佛有细流涌动。
“这一张，就是我们星球上十万年文明史所累积出的，‘风旋符’的极限。然而……”
叶漓略一停顿，便有第三张白纸从身后飘起。叶漓目光一扫，符文就如刚才一般迅速浮现。只是这一回，形成的符文竟与先前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林河又教了我一种，以同等法力构筑的‘风旋符’。”
叶漓说话间，符箓已经绘制完成。位于纸面上的符文看起来宛如立体，怪异地勾连缠绕、相互贯通。纹路给人的第一感觉像是绿色，但每个瞬间似乎都在变幻光彩。比起“符箓”，它明显更接近于某种“立体阵图”。
“理论上来说，它依旧可以被炼气修士所掌握。符箓作用范围略大于前两种，并且，对于我们已知的所有生物、造物，均可称得上——”
“一阶之下，无坚不摧！”
叶漓神情肃然，其他几人目光震撼。随后，叶漓将前两张符箓随手放在桌上，谨慎地捏住了最后一张，法力延伸进去，小心翼翼地将其包覆、解体。令符文光芒黯淡消失，白纸化为烟尘散去。
叶漓并未发动此符，但她的举动已经明确展现了它的危险性。叶漓将符箓分解时若稍有失误，在场五人怕是凶多吉少！
王大胆忍不住道：“我们刚刚……是不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啊？”
吕萱附和道：“谢漓姐不杀之恩！”
叶漓无奈道：“放心吧，我敢在这里直接销毁，自然是有十足把握的……想当年，我也是个名动一方的天才制符少女呢。”
吕萱托着下巴，认真观察一番叶漓身上的全套女仆装，随后认真道：
“嗯，‘制服少女’。没想到啊漓姐，这居然是你的老本行……”
“你这家伙，皮又痒了是不是？”
叶漓捋起蓬松长袖，伸手去揪吕萱的耳朵。两人打闹着，圆桌旁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商远曜伸手拿起桌上的两张风旋符，仔细端详比对；吕景则是依旧端坐，面带微笑地看着周围四人；只有王大胆满脸诧异，很想把叶漓拉回来问一声——
喂喂，你刚才说那一大段话，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啊！
吕景注意到了王大胆的表情，开口道：“我大概猜到漓姐想说什么了——”
“不只有正确的，才是知识。”
话一出口，咖啡屋里瞬间安静了。叶漓举在空中的巴掌没有落下，稍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笑了笑道：
“对。吕景，继续吧。”
啪！
“哎呦！”吕萱痛呼，“漓姐你偷袭！不讲武德！”
刚刚顺手给了她一下的叶漓，这时却一脸严肃道：“小萱，我们谈正事呢，别打岔！”
“呜呜……”
吕萱一副受了委屈，泫然欲泣的样子。当然，其他人都知道她是装的。身为先天修士，刚刚叶漓那不带法力的一巴掌，根本不足以破吕萱的防。
因此吕景并未理她，在叶漓的示意下继续道：
“刚才漓姐举了风旋符的例子，她所绘制的三种符箓，对东方大陆上的修仙者来说，都属于‘知识’。尤其前两种，简单易学，与常规修炼体系一脉相承。”
“只有在接触了第三种风旋符后，才能意识到前两种的效力远远不如，本应被归类于‘歧路’。然而事实上，百亿人、十万年，在符箓之道的这条分支上勇往直前，从未明白自己踏上了错误道路。”
“最关键的是，人们在这条路上能够不断地取得进步。虽然微不足道，却让人觉得前方依旧有路，因此自信满满，从未驻足。”
“回到沧辉界的话题。那里的居民中或许确实存在科技的先行者，但他们看不到最正确、最适合沧辉界的那条道路。”
“越是向上发展，面前的岔路越多。无数人毕生心血的结晶，或许在星际文明眼里只能被归类为‘冗余’知识。”
“远曜，不仅是你，我们所有人都犯了一个错误——”
“我们将林舰长指出的道路视作理所应当，我们的学习过程从未走过弯路。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接受的是四级以上星际文明的教育。这一点，是沧辉界的原住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吕景说完，目光望向叶漓，后者赞许地点头微笑。其他三人也理解了吕景的意思，王大胆忽然眼神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虽然沧辉界一直是故步自封的修炼侧文明，但如今他们出了一位二阶，便有了接触星际文明、获取知识的可能！”
“若是那位二阶手里有星图，去到了阿蒂梵纳星系这样的开放贸易星系，就可以用自身甚至文明的名义贷款。随后换取大量知识，凭借万亿人口的庞大资本，在短时间内把科技发展到三级巅峰！”
毫无疑问，血圣族人雷狄瀚想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迅速地将那位沧辉界天仙击杀，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商远曜忽然道：“关于沧辉界文明形态的方面，我已经没有疑问了。但这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个……难解之处。”
众人向他望去，发现商远曜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阴沉、困惑，却又像是带着些痛苦。
“如果‘神狩之矛’重回沧辉界时，那位天仙已经远赴星海了，雷狄瀚等人又会怎么做？”
叶漓、吕萱、王大胆，同时目光一滞。只听商远曜继续道：
“难道是……”
“击坠天道，屠尽一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