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翠华星传送站的第一时间，叶漓就察觉了这个星球与天圣星的巨大差异。
这并非她的感知力多么敏锐，而是因为两者的整体环境简直天差地别。尽管传送站内的设施、以及身边跟随的新向导机器人，都是天圣城同款。但站在街边一眼望去，见到的世界却是一片暗红阴沉，宛如蒙上了一层污血幕布。
“这……跟‘翠华星’的名字完全对应不起来啊！”叶漓忍不住道。
万物的红色光晕，来源于硕大且鲜红的太阳的浸染。天穹之上不见云雾，厚实的大气层泛着淡红，更有着怪异的浑浊感，令阳光也略显扭曲污秽。
附近建筑的基础风格虽与天圣城相同，外表面却呈现出一定程度的色泽不匀。再仔细观察，叶漓发现那并非由于脏污，而是风化造成的细微凹凸不平。
然而，永圣星系的建筑骨材，用的是某种耐久性极强的类岩石胶凝材料，普通安格尔人拿锤子都砸不出缺口。风化到现在这种程度，怕不是已经有数百年不曾修补！
“如果放在作为永圣星系门面的天圣城，这是不可想象的。但在这里不算奇怪，毕竟能满足使用需求就够了。”商远曜表示。
街道与建筑格局大体上与天圣城类似，基本管理制度显然也是一样的，但在执行上似乎有些问题。
叶漓神念一扫，就发现数百米外工厂区外围的露天垃圾转运点中，那堆积如山的垃圾下面，居然藏着一个安格尔人！
很显然，他不可能是通过正规方式跑到外面来的。
叶漓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只见他带着隔绝式面具，毫无察觉地继续在生活废料中灵活游动，将尚有利用价值的物资推向边缘。
向导机器人还在身边，叶漓当然不会立刻把那人指出来。略一思索，她伸手指向另一个方向，某片建筑区的底层边缘：
“你们看那个位置的墙面，光滑崭新，显然是刚修补过的。可它周围的墙体同样陈旧，为什么没有得到同样的待遇？”
叶漓低头望着向导机器人。她已经猜到了答案，只是等着对方说出来：
“因为在不久前，那个位置遭到了破坏。”
“破坏？”叶漓故作惊讶，“是因为建筑里面的安格尔人引爆了什么东西，炸毁了墙面吗？”
向导机器人诚实回应：“不，是我们在追捕一个‘叛逃者’的时候，发射激光武器波及了周围。”
“‘叛逃者’？那是什么人？”
向导机器人答道：“是非法移除身份芯片的安格尔人。他们脱离了管理序列，也同时失去了生存权。一经发现，将被立即捕杀。”
“叛逃者常见吗？”叶漓随口问道。
“不，非常罕见。”机器人表示，“我们会精准及时地清除掉每一个‘叛逃者’。”
叶漓与吕景对视一眼，通过神念交流达成了共识——
叛逃者的规模，远比向导机器人所描述的要庞大。
因为安格尔人的身份芯片安装在后脑，与大脑皮层相连。要想将其安全地拆解下来，普通安格尔人几乎不可能做到。
要想持续稳定地产生“叛逃者”，地下就一定暗藏着掌握足够器械与知识的组织。它们暗中发展，持续蚕食着这座城市的公民数量，并化为己用。
“话说，这座乌轨市给我一种感觉，人口密度明显不如天圣城，是这样吗？”
叶漓望着长街尽头的一片建筑区说道。虽然建筑外形没有什么区别，但从那几列窗户中望入，能够看出内部早已无人居住。
“部分工厂已经没有维持必要，所以乌轨市缩减了人口规模。”向导机器人说。
商远曜忽然问道：“像你这样的‘向导机器人’，乌轨市里有多少台？”
“八台。”
“如果同时来了九批天人参观这座城市呢？你们怎么处理？”
“我们会迅速生产一台，待工作结束后销毁。”
商远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工作结束后销毁”，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陈述了机器人的行为逻辑。推而广之，也可以据此推测永圣星系的常规管理系统。
每座城市的各岗位机器人均有固定数量编制，无意外则无变化。它们不具备自我思考能力，仅遵照预设的规程行动。
所以，只有在发现“叛逃者”的同时，它们才会调集周围机动力量赶来抓捕。就算城市角落里有成百上千叛逃者暗中活动，它们没看见，就不去管。
那些潜藏地下的叛逃者，剥离芯片以求苟活于世，并不断拉拢更多的正常人。这一行为不知已经持续了多久，又将延续到何年何月。
除非他们有朝一日做了什么事，引来终产者卡斯莫的目光。在那之前，他们总体上是安全的，甚至可能在地下构建出属于他们的微型社会。
“想去下面看看吗？”
六人神念联结的网络中，叶漓这样问道。随即得到了几乎异口同声的回应——
“当然！”
理论上来说，地表之下同样属于永圣星系，也即包含在天人的游览范围内。不过很显然，向导机器人不会放任他们随意行动。
那么……
“这颗星球的自转似乎蛮快的啊。”
叶漓捋了捋头发，对机器人道：“太阳落入地平线之前，请帮我们安排一处住宿点，我们需要休息一阵子。”
“好的。”
向导机器人应承了叶漓的请求，立刻开始安排。乌轨市为天人安排的悬浮地行车缓缓驶来，载上众人前往宾馆。
虽然长达一星年时间不曾有人居住，住宿区内部依旧亮堂、崭新，与外侧仿佛被岁月遗弃的城市形成了鲜明对比。
包含十余间厅房的单层住宿费用，以退房时间为结算标准。众人进入后，叶漓首先吩咐向导机器人“没有通知不可入内”，接着花费一个小时布置下整体隔断阵法，确保内部不受任何查探。
在那之后，吕景出手拆除蒂梅妮的脑后芯片，并设置了持续输出睡眠信号的假体。无论外部是否收到信号，都只能得知“安格尔人蒂梅妮正在沉睡”。
一切准备得当，叶漓为众人施放了各类隐匿敛息术，直接从敞开的正门离开。
停在门口附近待机的向导机器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以金丹位格加持的隐匿术法，理论上也只有一阶层次才有机会发觉。
而在这个时间点，这座乌轨市内，叶漓并未感受到除她以外的任何一阶力量。
所以，行动顺利。
一行人重新回到大街上时，天色已然晦暗。浑浊的大气层后很难看见星辰，漆黑天幕之上隐约浮现怪异的底色。
乌轨市的街道旁没有路灯，理论上也不会有行人。只有每隔一段时间从空中飞过的巡逻机器人，才令这座城市有了一丝怪异的“生机”。
连普通安格尔人都有机会混进露天垃圾转运站，叶漓一行人自然更不必说。他们在街道上从容行走，拆下一座废弃建筑角落里的窗户，翻窗进入再将其装好。
穿过建筑内部空旷大厅，来到靠近边缘的小房间里，只见原本厚实的地面赫然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大洞。洞边固定着几条钢索，垂向隐约散发腐臭气息的深坑。
大约半个小时前，被叶漓所关注的那名“叛逃者”，正是通过这条路线返回地下。毫无疑问，类似的通道在乌轨市内绝不只有一处。
“就是这里了，我们下去？”
叶漓虽然用的是问句，但走在最前面的她只是扭头示意了一下。她甚至不等其他人回应，就走到坑边，准备一跃而下。
“漓姐，请稍等。”伊维娜忽然道。
叶漓稍显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在旅途中一向最沉默的少女。
伊维娜温柔、心细、稳重，无论把什么事交给她都可以很放心。例如这时候，眼神惊惶的蒂梅妮就是由伊维娜半牵半抱着。
与吕萱不同，伊维娜几乎不曾忤逆过叶漓的想法。因此，叶漓以为她只是习惯性地在关心自己，于是随口道：
“放心好了，我已经感知过下面的情况。地下二十米左右是一条污水管道，很宽敞。虽然有点脏，不过只要别落地就好，你们下来的时候我会帮忙托一把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伊维娜摇了摇头，语气略显无奈：“漓姐，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如果我们确实踏出了这一步，或许……就会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叶漓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你是在害怕永圣之主？放心吧，我们是受时轮黄昏集团保护的。而且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也不会触碰先前约定的规则！”
“我知道，但是……”
伊维娜抿着嘴唇，忧虑地望着叶漓。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略显局促，终于还是轻叹口气，退了半步。
“好吧，漓姐你是对的，是我太懦弱了。”
叶漓注意到，伊维娜与她牵着的蒂梅妮靠得更近了，彼此的手也在不经意间握得更紧。
众人神色沉凝，气氛略显尴尬。吕萱主动伸手，拍了拍伊维娜的后腰，笑道：
“娜娜别怕，我们有漓姐罩着呢，随便浪！”
叶漓连忙道：“喂喂，你别这么说。我也只是个小小的一阶初期，真惹了什么麻烦我可扛不住啊！”
话虽如此，伊维娜却依旧听出了叶漓的某种自信。
不想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尤其是……不畏惧那未知之中，可能遭遇的某些“意外”。
伊维娜当然知道，众人计划中的地底之行，理论上没有风险。然而，她却依旧下意识地担忧着众人的未来。
作为西方大陆的原住民，侯爵家庭中成长的贵族小姐。伊维娜从小受到的教育，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尊重强者”，尊重掌握着力量的个体与组织。
在永圣星系，最应尊重、乃至敬畏的个体，无疑就是那位二阶大能，永圣之主卡斯莫。
可是，叶漓、吕景、商远曜、王大胆、吕萱五人，内心深处都缺乏对祂的敬畏。
身为团队中最无关紧要的一员，伊维娜无法可想，只能在心里苦笑，看着叶漓等人先后跃入深坑。
终于轮到伊维娜。她将蒂梅妮抱起，轻拍后背柔声安抚着，随即走到洞边，望向下方驱散黑暗的幽幽华光。
感受到怀里蒂梅妮细微的呜咽声与难以抑制的颤抖，伊维娜闭上眼睛，将小女孩抱得更紧。
就仿佛寒夜之中的报团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