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有“老鼠”。
并非叶漓等人认知中的老鼠，而是永圣星系的类犬型食腐生物。它们有着粗短的四肢与光滑的皮毛，在下水道中奔行如风。
时轮黄昏集团的翻译系统，默认将两种语言中的“老鼠”一词相互替代，便足以说明这些“老鼠”在永圣星系的广泛程度。
不过就连在这世上度过了十九年的蒂梅妮，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老鼠。根据课本上学到的知识，这种生物盘踞在永圣星系几乎所有城市的下水道中，生命力极其顽强。
永圣星系大部分城市人口密度很高，因此地下管道系统设计得四通八达、广阔宽敞。当初的设计者或许没有想到，如今这里已经沦为老鼠们繁衍生息的乐园，以及叛逃者们赖以生存的世界。
就像老鼠一样，在这不见天日的下水道中，生活着许多安格尔人。
叶漓仅仅用神念扫过周围数百米，就发现了附近藏着的上百安格尔人。大概是由于附近就有一处地面出口，这些“叛逃者”在此地定居，更方便从地表获取物资。
地下管道中虽然肮脏腐臭，却也见不到沉积下来的老旧污秽。说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专职机器人前来清理管道。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导致地下的安格尔人不敢住在管道内，而是从侧面破开管道、挖掘土层，形成大大小小的许多洞窟。
在部分区域，他们甚至加固土壁、垒起柱子，在地下构建出像模像样的厅堂。更在土层间挖出通道，彼此交错勾连，形成宛如蚁穴般的复杂结构。
城市的地下管道系统本已规模庞大，但相对于地下安格尔人开挖的错综复杂的隧道，似乎又算不上什么了。
在过去的不知多少年月里，他们开辟了无数通道，将这座城市的地下挖得千疮百孔。
事实上，存在安格尔人近期活动痕迹的洞窟只是少部分，大多数似乎已被废弃。有许多洞窟、密道附在管道外壁上，但管壁上本该存在的出口位置，却已被填补完整，再无半分痕迹。
“看样子，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有机器人到地下修补管道的。”叶漓若有所思。
吕景同样以神念探查周围，随即摇了摇头道：“不，应该没有固定的时间间隔，而是存在某种触发机制。”
“为什么这么说？”叶漓问。
“因为我目前所探知到的所有洞口，无论是否被修补过，均位于管道的上半部分。这不方便安格尔人出入，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为了规避某种检查机制，刻意把洞开在不容易被查到的位置。”
叶漓顿时明白了：“你是说……清理机器人？”
吕景点头：“我推测，清理机器人在行动过程中仅清理管道的下半部分。一旦发现管道破损，就会调动另外的修补机器人来到地下，并填上沿途检测到的所有缺口。”
吕萱疑惑道：“可是，既然地下的安格尔人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又怎么会犯傻去损坏管壁下半部分，从而招来修补机器人呢？”
“这我可以回答。”叶漓面色凝重，“因为叛逃者们并不属于同一个组织。彼此之间……仍然存在着纷争。”
“或者说，必然存在纷争才对。”商远曜沉声道。
叶漓苦笑道：“是啊，个体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外界获取生存资源的微型社会，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和平的。就在大约两百米外，我发现了一个被‘老鼠’啃食殆尽的头骨，沉在污水中，暂时没有被冲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对叶漓等人而言，前因后果已经非常明确，不需要继续解释了。唯有蒂梅妮还没理解情况，惊恐地问道：
“您是说……有安格尔人死在下水道里？是被别人杀掉的？这又和修补管道有什么关系？”
叶漓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死的，但他死亡的根本原因是——地下资源有限。”
蒂梅妮在黑暗中看不清周围，只是一脸迷茫地望向声音的方向。只听叶漓叹了口气道：
“你早就习惯了无需担心食物的生活，所以很难想象食物匮乏者的苦楚。假设一个组织里有一百人，却只弄到了三十人份的食物。剩下的人就只能忍饥挨饿。又或者，去抢夺其它组织的生存物资。”
“抢夺……”蒂梅妮喃喃道，似乎对这个词汇有了全新的理解。
叶漓继续道：“其它组织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选择战斗，奋力反击。他们无意间损坏了管道，不久后引来了修补机器人，给彼此造成同样棘手的麻烦。”
“战斗？”蒂梅妮愣了一下，疑惑道：“但是，普通安格尔人应该没能力破坏这管道才对呀。”
听了她的话，叶漓立刻意识到，蒂梅妮过去所学的知识中不包含“单兵武器”相关的概念。
但那些在地下传承了不知多少年的叛逃者，却在这方面摸索出了自己的道路。
于是，叶漓对众人道：
“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洞窟内，有一批很可能属于同一组织的安格尔人。走吧，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虽然身处地下管道，却是站在叶漓用法力构建出的平台上，与污水相隔半米。先前布设的隐匿阵法并未解除，隔绝了内外气体交互，因此腐臭气息也无法飘进众人的鼻端。
在叶漓的控制下，法力平台缓缓向前移动。
管道内没有灯光，随着逐渐远离下来时的洞口，周围也愈发接近纯粹的黑暗，连叶漓都无法靠肉眼观察周围。她暂时不打算惊动附近的安格尔人，所以并未制造光源。
很快，众人移动到靠近管壁顶端的一处洞口前。除蒂梅妮外的所有人，都早已用神念发现了这条通道，以及洞内睁着眼坐在地上的安格尔人。
此人为安格尔人中的青年男性，头发蓬乱，没有上衣，下身也仅穿着碎布料缝制的短裙。一手拎着个类似扳手的残缺金属工具，一手握着个小球，大拇指虚按球上的一个按钮。
“看起来是个守门人。”
叶漓就站在这人身侧一米外的空中，正常开口说话，对方却没有丝毫察觉。
吕景点头：“他手上那个显然是地底人的造物，非常简陋的警报器。”
“走吧。”
众人随即飘成一列，宛如幽灵般鱼贯而入。在狭窄的通道内，几乎从守门人面前擦过。后者仍然没有反应，只是眨了眨眼睛，继续尽忠职守。
通道内的土壁较为平整，但整体算不上笔直，弯弯曲曲地蔓延向深处。沿途遇到一处分叉口，叶漓没有多想，径直朝那做了伪装、人也最多的方向移动。
忽然间，前方传来说话声。
叶漓的阵法允许由外到内的单向振动，因此他们能够听见外界的声音，自己的话语却不会传出去。说话声从远处传来，但在一众修炼者耳中，却已经足够清晰——
“……我刚才看到，今天凯瑞带回来的东西里，有一台损坏的设备缺陷检测仪！”
“是吗？那可是好东西！”另一人说道，“前些年我接触过，这设备里有几样关键的元件，可以用来制造夜视镜、无声探测器、甚至医用扫描仪！”
“别开玩笑了，如果这些元件没有损坏，是不可能出现在垃圾站里的。”前一人道。
“但我们可以修不是吗？我学过它的构成原理图！我去找首领问问，只要有足够的材料和设备，我就可以……”
后一人兴奋地站起身，但说着说着，却又颓然坐下。前一人耸了耸肩道：
“你也知道，我们霜月帮没有设备。所以，这检测仪只能拿去集市上换点东西。唔，算算日子，下次集市正好就是明天？”
“这一班值完，我去跟首领说说，看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对这类检测仪了解不少，可以帮忙抬价。”
两个安格尔人正说话间，叶漓等人已经来到他们身前。只见二人分别站在一条通道的入口处，通道深处透出些许光亮，令外边的二人也显现出身形轮廓。
虽然同为守卫，这二人的地位明显比靠近地下管道的那个守门人高了不少。
只见他们穿着尚显完整的安格尔人传统短袍，一人手持打磨锋利的金属刀片，一人拎着个大概是自制的怪异金属钳，体格也不像外侧守门人那样瘦骨嶙峋。
二人所站的位置是另一处岔路口。其中一个方向上有二三十人，两名守卫身后的通道后方却仅有一人。毫无疑问，那就是他们所说的“首领”。
叶漓打算先看看这个团体中最高权力者的生活状态。于是，她带领众人，从两名守门人之间穿过。
二人同样没能察觉丝毫异常，只是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话说，总在这里值班也没什么意思。我打算向首领申请，去当下一次的物资收集员。”
“你疯了？凯瑞巴不得有人替换他呢！地面上的巡逻机器人可不是好惹的，凯瑞装了强化肌腱，跑得比你快多了！”
“我知道，所以只想去一次。毕竟……自从下来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太阳。”
“太阳？”
一人忽然笑出声来：“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下水道里的老鼠，主动去追逐光芒？”
“可我们不是老鼠……”
另一人尽管在否认，声音却逐渐低了下去。
不远处，将这番对话听在耳中的叶漓略有触动，在通道中移动的身形停滞了一瞬。
随后，她就听见一声沙哑的苦笑，以及在这寂静土层间幽幽回荡的话语：
“我们……难道不是老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