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对付像寒夜央这样,从来不甘心于安生过日子的人,凌小仇只能用一次最有效的谈判终结他所有无理的诉求。
原本以为上一次她已经将自己的态度表明得足够透彻、充分,想到哪里想到他又来了这么一招,天晓得他又要从凌小仇身上讨点什么好处了。
勘星台虽不是什么目标极大的地点,但因为凌小仇本身就是一个被千万双眼睛紧紧盯着的人,若是去勘星台,她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带太多人在身边。
但纵使是这样,她还是把卫风和浣白衣两个随从都带在了身边,随她一同前去勘星台,拜会这位锦国的大祭司。
见到寒夜央时,他正悠闲地修剪着屋子里的一瓶茶花。
那花盛开得太艳,艳得妖又刺眼,竟有几分诡异、扭曲的意味,就像寒夜央本身一样,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像谜一样令人费解。那是一种厄运缠身背后的神秘感,是让人望而生畏的不祥,每一次凌小仇看见他的身影,心之所想象的形象,永远是伫立在九幽地狱之门的死神。
他扭头看了看凌小仇,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丝瘆人的笑意。
“凌公子,别来无恙。”
“秦霜在哪?”
凌小仇懒得再跟那妖人啰嗦,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尽管直说,只要你让我见秦霜!”
寒夜央发出嘲讽般刺耳的笑声。
“哈哈哈哈……凌小仇,你对你的属下真是好得羡煞旁人啊,只可惜,你的属下可就不见得如你所期望的那般忠诚了。”
“妖人!”卫风恼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哼,”寒夜央冷哼一声道,“怎么我跟你们的主子说话,你们却要抢在主子前面胡乱犬吠?真叫人觉得贻笑大方。”
“你!”
“卫风,”凌小仇制止道,“你跟浣白衣先出去,在行宫外等我。”
“老大!他……”
“听话,”凌小仇安抚道,“我心中自由分寸,凭他还伤不到我,下去吧。”
浣白衣与卫风二人退出了屋子,合上了门。
寒夜央仿若突然换了一张人皮一般,阴森森地盯着凌小仇。他的确有话要说,但绝对没有像凌小仇预想的那么啰嗦。
“遗凌公主……”他边说边向凌小仇逼近着,“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凌小仇暗暗攥实了拳头,不停暗示自己冷静下来。
他终究还是得知了她的身份,或者说,能在寒夜央这般实力相当的对手面前,坚持掩盖到了今日已经是十分不易的一件事了。
早在初次听闻寒夜央此人时,凌小仇就有预感,此人将会是整个锦国内,第一个识破她身份的人。只是,她还是小看了寒夜央几分,以至于今日,会被他戳穿得如此措手不及。
“看来你终于掌握了足够与我谈条件的筹码,”凌小仇淡淡道,“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想得到什么,给人个痛快。”
“是啊,我终于掌握了筹码。”
寒夜央定定道,“既然这筹码足够毁了你这个凌小仇,我还何必需要与你谈条件?你不就正是我寒夜央最大的威胁和绊脚石吗?”
凌小仇不卑不亢道,“既然已经决定要告发我,你又何必引我来此?!难不成,祭司大人只是想通知我一声?!”
“因为我想亲眼目睹你落魄、哀求我的样子!”寒夜央怒道,“我受够了被你牵着鼻子走!你应该现在就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有多么的狼狈不堪!你就会知道,一次次被你牵制着,我有多么的不甘心!”
“可我不会求你,也不会对你低头,”凌小仇道,“这一点你应该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徒劳做这些无用功?我凌小仇认定了一个对手,就会尊重他。你想赢我,就堂堂正正地出招来赢,让我也败得心服口服!”
寒夜央突然邪笑道,“事到如今,输赢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我已经找到了新的乐趣,就是无止境的折磨你!”
“我不会再跟你谈条件了,凌小仇,我再也不需要了!我可以在这一刻,就从你身上讨回一切!”
说着,寒夜央可怖的脸庞猛地侵袭而来,手中那把用来修剪茶花的剪刀从凌小仇眼前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凌小仇快速向后闪身,仍被生生割断了一截发丝,散落在地上。
心念动辄,凌小仇的脸上终于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仓惶。
“小兔儿,在锦国或许的确没有人能伤及你的要害……但你不要忘了,我寒夜央可不是锦国人!你的小命,注定要结束在我的手里!”
“痴人说梦!”
凌小仇怒起反攻,调动起了体内的灵力,向寒夜央连续递出无数掌。而寒夜央亦起势蓄满了灵力在双掌,幻出一面护体的结界墙。
“小兔儿!你的力量太虚弱了!”寒夜央嚣张地叫嚣着,“简直比那雨族初生的婴儿还不济!何以救国、救家?!”
“住口!”
凌小仇怒吼道,尔后便因怒火攻心而被灵力反噬,喉间反上一股腥甜。
她拼命压制着那内伤带来的阵痛,仍然与占尽优势的寒夜央做殊死抵抗。
“你此刻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凌小仇喊道。
“杀你?”寒夜央释放幻术的手掌慢慢越收越紧,“我怎么舍得杀你,让你死得那么痛快?你的身份是如此的尊贵,就连林世遗都赐姓为‘遗’而非‘林’,这不是正代表着,他对你的感情早已超乎了兄妹之情……”
“寒夜央你!”
“真是可歌可叹啊,就算是许过海誓山盟之人也不过尔尔,到头来还是要做负心人。”
寒夜央继续用犀利的言语,攻陷凌小仇内心最脆弱的那面城墙。
“小兔儿,难为你要为了这么一个谎话连篇、漏洞百出的负心人,将自己的大好年华都献身给了敌国……最后,也无非是落个横死他乡,还要背上一世骂名的结局罢了!”
凌小仇忍无可忍道,“你利用秦霜把我引来,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寒夜央发力粉碎了凌小仇的最后一道防御,一把揪起单薄的她,将她扔到那冰冷的石板床上,她的本就嶙峋消瘦,这一撞更撞得骨骼生疼。
她吃痛地想要坐起来,又被寒夜央狠狠地按回了床上。
“你现在躺在我的床上动弹不得,你说,我想干什么?”
寒夜央一面用言语挑衅,一面继续靠近凌小仇的脸颊,全然变了个人似的,逼得凌小仇不得不歇斯底里地反抗。
“寒夜央!你简直是莫名其妙!”
“没错……因为在你看来,我,是阉人?”
寒夜央的双眸里闪烁着慑人的狼性,“可是,如果我不是呢?”
“啊——”
凌小仇乱了方寸,竟使出了自己用来救命的舌镖。
暗器从凌小仇的舌下翻出,快而准地喷射,击中了寒夜央的左眼。
寒夜央捂住鲜血流淌着的眼眶大叫,凌小仇趁机用膝盖踢其腹部,摆脱了危险。
她慌张地奔到门口,双手已经扶在两扇门的门框上,却又不禁回首,望向受伤的寒夜央。
她发现身后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寒夜央没有撑着身体穷追不舍,只是默默垂着头,让眼眶里流出的血滴都沿着垂顺下来的青丝,一颗颗安静地落在理石纹路的地面上。
这样违背寒夜央自身作风的反应提醒了凌小仇,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拿她怎么样,他也不过是如同平日里的凌小仇那般,戴上了一张掩饰苦衷的面具。
否则,他不会是这样的神情和反应。
“你为什么要故意威慑我?”凌小仇忍不住问,“寒夜央,在幽国的时候,你是不是认识我?”
“总有一天,你会想起过去被抹去的一切记忆。”寒夜央用低沉的口吻说道,“那里才是你的地狱。最是无情帝王家,你不得不承认,你正是在……一而再地助纣为虐。但也因为你是当中唯一良心未泯之人,这所有的罪恶,最终只有你一人囫囵吞下罢了。”
“你果然认识我!”凌小仇激动道,“你说我的记忆被抹去了,可为什么,我自己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呵呵呵呵……”寒夜央诡异地笑起来,“我不会与你共享这恶果,你应该自己去慢慢发现,地狱之门总是无处不在,比如说……”
“天牢。”
“你以为伊贺被冠以一个‘战死沙场’的名头以后,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吗?”寒夜央笑着摇摇头,“要想彻底端了将军府,就要做到真正的斩草除根。战报传入大都的那一刻,侯府就已经以子虚乌有之罪名,将将军府上下二百余口人关押天牢。凌公子若是现在赶去,应该还能见上他们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