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杜随同行，医馆只能给楚元胤准备了马车轮椅，送着两人一道过去。
因为动静闹得有点儿大，南城门这边已经有了一些百姓围观。
起初楚元胤还奇怪，发生了杀人躁动这么大的事儿，这些百姓看着好像都不怎么害怕，还一直冲着城门口位置指指点点。
直到被杜随一路推着挤进去，才明白过来。
此时躁动平息，城门口已经清理过了。
连血迹都被打扫的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味儿，都看不出来发生过什么。
然而再抬头一看，高高的城墙之上，却吊着两具尸体。
听周遭百姓议论，说这两人是刚才在城门口造成躁动的刺客。
然而杜随眼力好，等他望过去时，却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
整个人骤然冷肃。
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楚元胤感受到了，不仅抬头问询：“有问题？”
闻言，杜随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这两人，不是刚才……是我们逃回来那日，在小镇负责断后的那两人。”
尸体没有蒙面，面容一览无遗不说，一片死灰僵硬的样子，哪里有刚死的模样？
对方这么做，故意混淆视听，也不知道究竟盘算着什么样的目的。
只是金光卫的尸体就这么被爆众，未免让人觉着心痛不已。
注意力只放在了城墙上，杜随却不知道他这句话，给楚元胤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小镇出逃……
楚元胤原本就对那件事情充满了愧疚。
这会儿一听负责给他断后的金光卫不仅丢了性命，尸体还被拿出来大做文章，哪里还能忍得了？
当即就把自己的玉牌摔了出去，指着守城官兵的鼻子破口大骂。
将副趾高气昂的皇子气派拿捏了个十足十：“什么刺客，瞎了你们的狗眼！
那上头挂着的，分明是本皇子十王府中的侍卫，于一日前在城外遭遇劫匪遇难，怎么就成了刺客了？
还不给本皇子把他们放下来！”
城门口的躁动刚刚才结束，目睹了那一场杀戮，守城官兵们原本就还处于心有余悸当中。
猛地听到又有人叫嚣，几乎是神经反射般地纷纷抽出了刀。
直到为首的小首领接住楚元胤那块代表身份的玉牌，又听他一口一个“本皇子”的自称，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忙摆摆手让手下们冷静，自己也是小心翼翼地查验过玉牌的真假之后，才赶紧请安行礼。
楚元胤压根顾不上这些虚礼，还一心放在带回金光卫尸体一事上。
当下也带上了几分威严冷声道：“还不把人放下来！”
小首领为了难。
京中处处是权贵，天上掉下来块石头，砸死的人中十有八九都是王公贵戚。
跟这些人比较起来，他才是个真正的喽啰！
满朝中谁人不知，八皇子楚元胤只是个逍遥皇子，并无实权在手。
可再无实权，他也还是个皇子啊！
一个守城小将领，实属不敢得罪。
可放下尸体，又着实不敢，当下不免就为难起来。
还是楚元胤怒瞪了他一眼，冷声威胁：“怎么？本皇子还命令不动你们了不成？”
这话一出，小首领战战兢兢跪下了。
杜随配合着，“咻”地一声抽出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下一秒钟小首领哪里还有犹豫的余地，忙不迭地连声道：“放，放下来，快放下来！”
尸体哪有活人重要，他这条性命，可还在人手上呢。
其余小兵一看这架势，也是懵了。
又听命令，忙不迭地就要去放下城墙上的尸体。
结果才将将动作，便被阻止了：“不许放，本官看谁敢？！”
众人一瞧，这才发现兵部尚书程知章，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他身后也带着一队人马，气势十足地走到楚元胤跟前，象征性地拱了拱手：“八皇子。”
任凭哪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这礼行的有多么不走心了。
楚元胤也顾不上计较这个，一看程知章出现，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这人不同于城门小将领，可是朝中老狐狸之一。
糊弄别人容易，要想糊弄他，怕是难。
心中这么想着，面上还是强撑道：“怎么？程大人想要拦着本皇子不成？”
闻言，程知章似笑非笑：“下官不敢。
只是今晨城门口发生刺杀，这两人生前与刺客有所关联，八皇子确定，这是您的人？”
这话的意思，就是打算咬死到底了。
刺客是真的刺客，幕后黑手可是还没有抓住呢。
这个时候谁认，谁就有莫大的嫌疑。
但凡是稍微聪明点儿的人，都该及早远离，哪还有主动上赶着往前凑的？
楚元胤不涉朝政，对于这些朝臣们的招数，心里头却大致有数。
只是气不过程知章的这副嘴脸，当即冷笑：“程大人这是在吓唬谁呢？城门口出现刺客，你们办事不利抓不到人也就罢了，竟还拿我十王府的人来充数儿。
怎么，是觉着本皇子好欺负不成？！
今儿个这人，本皇子是领定了！谁若是拦着，就别怪本皇子不留情面。
便是杀了你们，又如何？大不了回头本皇子去父皇跟前请罪，磕几个响头赔罪而已。”
话说的底气十足，实际上究竟有多少把握，他跟程知章两人，心知肚明。
外强中干的狠厉，哄骗哄骗不知内情的人也就罢了，程知章是谁？
作为楚元烨身后有力的支持者兼对方岳父，程知章不是外人。
是以，关于陛下的消息，他虽知道的不尽详细，大致情况却是了解。
眼前这位八皇子还想见着自己父皇？
只怕是难。
满心轻蔑，这一回，他几乎是不加掩饰，直接冷脸：“是么，八皇子倒是好大的威风。
只不过……纵然如此，今日这尸体，您恐怕也是领不走的。
八皇子也知道，近来陛下身体多有不适，一些宵小之辈便趁机多事儿。
若是因为这两具尸体再引出什么麻烦来，不慎伤了您，就不好了。
来人，送八皇子回去！”
前脚楚元胤才说要直接杀了他，后脚程知章便以误伤来反击。
可谓是一点儿脸面，都没打算给对方留。
被当众打脸，楚元胤那个气啊。
恨不得自己抽刀砍人。
同时也被激起了血型，越发咄咄逼人：“误伤？本皇子倒是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把刀剑落在本皇子身上！”
终究还有身份在这里，没有皇帝明诏，对他动手，等同于谋反！
众目睽睽之下，程知章自然是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闻言摆摆手，竟打算不再坚持，状似无奈：“没想到八皇子如此坚决，既然这样，老臣自然是不敢对您动手了。”
他又不傻，肯定不可能会当众抗下谋逆的罪名。
然而还不等听到这话的楚元胤高兴呢，便又听到他话锋一转，“当然，八皇子殿下老臣确实是不敢动，至于其他人，就难说了。
来人，好好给本官盯着，若有除了八皇子之外的任何人，想要意图带走城墙上的尸体，格杀勿论！”
“……”
这话的意思就是，想领走尸体？
行。
除非楚元胤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把尸体放下来，带走。
不然，只要有人想帮他，不管是谁，都会迎来兵部的绞杀。
大腿受伤，连正常行走都做不到的楚元胤：“……”
气的牙齿紧咬，咯咯作响：“程知章，你这分明是故意！”
程知章：“八皇子若是非要这么想，老臣也没有办法。是您先为难老臣，给老臣出难题的。”
面对对方如此不要脸的说辞，楚元胤还要反驳。
对方却压根听都不想听，直接挥挥手，就将他给打发了。
楚元胤被气的不轻，如果不是腿还伤着，身体着实不便，估计都要跳起来打人了。
反倒是杜随要镇定的多。
他原本就没指望真能这么轻易把尸体给要回来，被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劝慰了两句，跟楚元胤耳语，说容后再说。
容后再说，又岂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按照他们目前这个战斗实力，伤的伤残的残，出趟门都是困难的事情，更加别指望去收尸了。
是以，等两人重新回到德仁堂，几乎都是垂头丧气的模样。
杜随原本打算自己拼一把，趁着夜色豁出去抢尸体。
然而夜幕才刚刚降临，他便发起了高热。
本就身上带着重伤，只是粗略包扎了一下，连休息都没怎么休息，早就超过了承受极限。
这一发热，别提再想做点儿什么了，脚步虚浮不说，连看人的时候，都是重影儿的。
只能煎熬着，任凭时间一点点过去。
楚元胤就更加别提了，着急上火的厉害，短短片刻，嘴上竟起了一大串燎泡。
还是于顺派人给他熬了下火的汤药。
这一晚的德仁堂，宁静又焦灼。
就在众人都以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失态发展而束手无策时，殊不知此时的南城门口，正处在鬼影重重的惊悚场面中。
夜风呼啸，听着一声比一声紧，三九寒天的夜晚，那时滴水成冰。
起初不过是一个小兵，被冻得实在受不了，打算回去值房借件衣裳披着。
结果一转身，就见眼前乌影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去了。
迅速又诡异。
一个“鬼”字还没喊出口，喉间一热。
他愣愣地抬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感觉到一手黏腻，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旁边另外一个小兵见他倒下，还嗤笑了一声：“葛大狗，你困归困，这么冷的天儿也不兴在这儿睡觉。
不然等一觉起来，非得冻成冰棍儿不可。”
没人回应，四周静悄悄。
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子怯意，扫了眼几步之外的其他兵将，这人给自己打了个气，啐了一口，大着胆子往过去走，
“嘿，跟你说话呢，你这个……”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喉间被一道冰冷的物件，抵住了。
他被吓得浑身直哆嗦，使劲张大眼睛看。
然而眼前黑乎乎的一片，只在眼角的余光中捕捉到一丝金光。
有人！
刚要喊，喉咙就被利器给割开了。
倒下去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张妥妥的鬼脸。
鬼啊！
风声，更急了。
伴随着满耳的萧瑟，树影重重，视线中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乱飘。
再看掉在城楼上随风飘荡的两具尸体，氛围感登时更强了。
负责警戒的官兵们都觉着眼前一闪，甚至都没看清楚究竟是人影还是鬼影，更加来不及警示，就被抹了脖子。
浓郁的血腥味道，被送出去很远很远。
一晚上的辗转反侧，对于楚元胤来说，那个难熬啊。
天还没亮呢，他就醒了。
担心着杜随那边的情况，找了个药童帮自己推轮椅，往对方房间走。
结果刚到院子门口，院门抢先被人撞开了。
小追风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时没收住力道，直直摔倒在了地上，疼的“哎哟”一声。
看得楚元胤直皱眉头：“摔疼了吧，这大清早的，你跑这么着急做什么？”
因为做错了事情，小追风这几日别提有多煎熬了。
自愿做了乔枫的替身，替他引开危险不说，干事情比往日更加卖力。
知晓八皇子和杜随侍卫关心着城门口的尸体，便一直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这会儿跑的这么急，也是因为得到了最新消息。
听到楚元胤的声音，他甚至都顾不上去看自己摔伤的膝盖，急急抬头蹦出一句：“不见了，他们不见了！”
楚元胤被喊得一头雾水：“谁们不见了？”
杜随的房间。
小追风整整喝了一碗凉开水，才算是喘过了气儿。
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成功引起了楚元胤跟杜随两人的全部注意力：“是城门那边的吊着的尸体，不见了。
昨天晚上城门口闹鬼，守城官兵死伤大半，不仅吊着的尸体不见了踪影，城墙上还留下了几个血写的大字！
他们都说，都说，是那两具尸体干的……”
“……”
尸体不可能会杀人，也没有可能自己逃走。
这边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隐藏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