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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一见知卿 > 第五章 自古情字愁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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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月已过,祖甲立,是为帝甲,锣鼓震天,礼乐齐鸣。新帝设宴,唯相国以抱恙为由未出席。

冬月初,银杏叶落满庭院,拓跋央牵着拓跋惜月的手,一同看着满院的银杏,一片银杏叶飘到拓跋惜月的掌心,她转脸问拓跋央:“爹爹最喜欢什么花?”

拓跋央蹲下身子,看着拓跋惜月的眼睛,笑道:“爹爹从前最喜欢银杏,而今最喜欢的是格桑梅朵。”

“为何喜欢?是因为它的样子好看吗?”

拓跋央怔住几秒后,抚着拓跋惜月的头发,说道:“当然不是,格桑梅朵在藏文中代表着幸福吉祥。”他眸中的温柔与当年相比,丝毫未减,只是他望着的人,不会再是姜月漓。“月儿呢?月儿最喜欢什么花?”

“格桑梅朵。”

“月儿见过格桑梅朵?”

“前几日在书房无意看到一朵干枯的花,觉得好漂亮,便问了娘亲,娘亲说那是格桑梅朵,还说殷城是没有这种花的。”

拓跋央笑道:“等月儿长大了,爹爹带月儿去看,可好?”

“好啊好啊!”

温如烟此时正在画堂前绣花,她时不时抬起头望望院子里谈笑的父女俩,脸上满是笑意,这种生活正是她想要的,即便拓跋央不是商朝尹相,也没有这家财万贯,她仍会很满足。

想着想着,她手中的绣花针刺破了手指,“啊”,她轻轻叫了一声,拓跋央闻声而来,见她指头渗出一滴血,连忙扯下衣角,细细为她包扎,他慢慢打好了结,语气轻柔:“这么不小心的话,日后为夫可要学女红了。”

温如烟打趣道:“堂堂商朝尹相,不与商王论国事,反倒要在府中学女红。”

拓跋央搂过温如烟,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轻声道:“府中娇妻,令我牵挂。”

温如烟倚在拓跋央的怀中笑着,眼睛却呆呆地望着远方,萧瑟的秋风送去了大雁,吹落了院中的银杏叶,吹得温如烟心中一片迷茫。

光阴如箭,岁月如流,拓跋惜月转眼间已至髫年,年仅七岁舞艺超群,知书达理,年至金钗时,便出落得大方动人,眉眼间竟有些姜月漓的模样。

壬寅年冬,天大寒,温如烟寒疾发作,拓跋央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温如烟面容苍白,浑身无力,疼痛难忍,但每每倚在拓跋央的怀里,总会觉得无比安心。

拓跋央知道,寒疾之症药石无医,他将熬好的药喂到温如烟嘴里,希望能为她减轻痛苦。

“夫君可否为如烟讲讲格桑梅朵的故事?如烟想听......”

“好,为夫讲给你听。”拓跋央抚着温如烟的头发,声音低沉温柔,“诺尔盖草原的格桑花海中,有位美丽的姑娘,她总爱在花海中尽情歌舞,有个中原归来的男子,在花海中与她邂逅相遇,他们本以为能够一直在一起,奈何天不随人愿,那姑娘终究不属于他,他托人送了切玛盒给那姑娘,盒子里装着一支格桑梅朵,希望她此后可以幸福......”

“后来呢?他们可是就此别过,各生欢喜了?”

“如烟可听过红颜薄命?”拓跋央将温如烟搂进怀中,“后来啊,那姑娘在出嫁当日抱着切玛盒从城楼一跃而下,男子赶到时,姑娘已经被她的新郎抱走了,城楼下只剩摔坏的切玛盒。”

“之后那男子过得如何?”

拓跋央轻笑道:“那个男子拾走了切玛盒,回到中原,娶妻生子,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他快乐吗?他还爱她吗?”

温如烟的问,得到的只是拓跋央的沉默。

“爱不爱只有男子自己知道吧......”温如烟的头埋在拓跋央的胸口,却感受不到他的温热,“只是可惜,这些年,你给的温柔,从不属于我......”

语罢,她竟觉拓跋央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三九后,温如烟气绝,拓跋央死死抱住她,低沉的呜咽声不断,口中喃喃着:“为夫于你有愧......”

拓跋惜月第一次见父亲落泪,自己也哭成了泪人。

遗憾情愁未解成,须臾白发此间生。温如烟的离世再次打击了拓跋央,一夜之间,青丝成雪,华发满头。

拓拔央不清楚,自己这些年来究竟是真心对温如烟好,还是将温如烟当成了姜月漓,此刻他的心是痛的,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爱,眼眶中的泪水倒映着二十二年前许下的承诺。

彼时赏花节还未结束,草原上篝火冉冉,这样美丽的夜晚正适合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拓跋央与姜月漓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对。

不知是被篝火映着显得脸红还是姜月漓自己红了脸,身旁的少年细细看着,眸中仍是那透不过的深情。

“如果我们最后不能在一起,你会忘记我吗?”所有沉溺在爱里的女子都会问这个问题,姜月漓自然也不会例外。

“你那么好,我为何要忘记呢?”

姜月漓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说:“那我们学中原人拉勾,若是你把我忘了,我便把你送到寺里去做喇嘛。”

拓跋央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两只手勾在一起,他笑着对姜月漓说:“我不会忘记你的,这是我的承诺。我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既然是我先伸的手,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拓跋央笑着点点头,将她搂在怀里,他抬头望着天空,那双满含柔情的眸中似乎藏着无尽的秘密,让人捉摸不透。

何止是姜月漓捉摸不透呢?就连拓跋央自己也猜不透自己的心思,只能任时间无情地流逝,来治愈心头的伤口。

“他还爱她吗?他会记得她吗?当然……”拓跋央独自对着庭前的梧桐叶自语。

他也幻想过,与姜月漓在诺尔盖草原有一个家,闲时赏花对酒,乐时起舞欢歌。可谁会想到,命运如此无情,要让相爱的人两两相忘,就此殊途。

白马在光阴的缝隙里一闪而过,拓跋惜月已至及笄之年,手如柔夷,肤若凝脂,发施芳泽,绝色天成,身上竟有姜月漓的影子,拓跋央一见女儿,便想起早已离世的姜月漓,悲从心中来,行思卿,坐思卿,这正是拓跋惜月名字的由来。

拓跋央知道,女儿正值待嫁之龄,上门提亲的公子定不会在少数,果不其然,将军夫人自请人说媒,到来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到请期仅用了三日,竹春八月二十二,将军公子尹珩迎娶尹相千金拓跋惜月,锣鼓喧天,喜气盈门。

拓跋央亲自为女儿梳头,嫁衣加身,拓跋央仿佛回到了姜月漓当年嫁给祖庚的时候,那般心痛,至今记忆犹新。

他为女儿盖上了红盖头,送她进花轿,拓跋惜月将盖头扯下,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心疼,她下了轿子,站在拓跋央面前作揖道:“上花轿前,月儿给爹爹跳支舞吧……”

拓跋央点头,她一袭红衣,在相府门前起舞,引人围观,众人纷纷称赞,拓跋央却湿了眼眶,她跳的正是二十六年前,姜月漓在格桑花海跳的那支舞。

“这舞是娘亲教我的,她知道爹爹喜欢,却未有机会跳给爹爹看,我学了许久,可只想跳这一次……爹爹可还满意?”

此时的拓跋央早已泣不成声,众人皆以为父亲不舍女儿出嫁,便一哄而散。

“相思难褪,之子于归,爹爹之前对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很爱那个女子吧。”拓跋惜月没有回头,上了花轿。

温如烟一直知道,拓跋央的心是属于姜月漓的。他与自己成亲,不过是因为自己与姜月漓有几分相似,他只是把对姜月漓的爱,转到自己身上了而已。

拓跋央目送花轿渐渐远去,他没有坐上将军府派来接他的轿子,而是追着花轿小跑。跑了几步,只觉血气上涌,喉间腥甜,他闷声咽下,用袖子擦去嘴边血迹,跟着轿子到了将军府。

跨火盆、射箭、拜天拜地拜高堂,新人对拜,同心结发,入洞房,一切流程之后,众人皆上前道喜,拓跋央婉言身体抱恙离席,刚踏出将军府,胸腔内一阵浓烈的腥味袭上喉头,“噗”地一声,前襟一片殷红,他心知自己时日不多,便全然视而不见,在喧闹的街头踱步,直至黄昏谢去,才回到相府。

金风玉露,华灯初上,将军府不见了白日的热闹喧嚣。

夜阑人静,秋风萧瑟,卷落一树枯叶,拓跋惜月端正地坐在喜床上,盖头下却是一双红肿的眼睛。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脚步声慢慢逼近,尹珩坐到床上,细细看着屋内的一切,他转脸问身边的拓跋惜月:“为何嫁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哼!”尹珩冷笑一声,“父母之命!即便本公子獐头鼠目,举止轻浮鲁莽,暴戾恣睢,你也愿嫁?”

“愿。”拓跋惜月虽脱口而出,却不含任何情感。

尹珩一把拽下她的红盖头,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床上问:“姑娘所言属实?”

“我从不说假话。爹爹选了你,一定有他的道理。”她看着眼前身着大红喜袍的男子,语气坚定。

尹珩松开她的手腕,坐到床边,不紧不慢地说:“那岳父大人可选错了,本公子好风月之地,生性风流,可不是什么好人。”

“那公子为何不在外风流,而到相府提亲?”

“姑娘觉得是为何?”

“大抵是将军夫人希望公子早日成家。”

拓跋惜月一直没有抬头,尹珩用大指抵住她的下颚,缓缓抬起,见她两眼布满血丝,胭脂早已被泪水洗去,取而代之的,是脸颊和鼻头上泛起的红晕。

“你也累了,先歇息吧。”尹珩吹灭桌山的红烛,屋内原先的暖色荡然无存。

三日后,拓跋惜月归宁,尹珩随其携礼回到相府。

门前银杏落尽,落叶已被清扫,只剩光秃秃的树干,相府府门大开,前院空无一人。拓跋惜月带着尹珩穿过缦回的游廊,走过石砖砌成的甬路,越过几间屋子,来到后院,才见一丫头正清扫院里的落叶。

“早知尹相辞官,不喜喧闹,未曾想府内竟如此萧条。”尹珩手中折扇微收,挽着拓跋惜月走向院中。

“小姐!”丫头冲拓跋惜月小跑而来。

“老爷呢?”

“老爷到奄城祭祀天子宗庙,已经去好些日子了。”

“爹爹走前可留话?”

“老爷只是交代我清扫落叶……”

听丫头说完,拓跋惜月便了然了,拓跋央既交代丫头清扫落叶,就说明他不会再回来了,只要他还留在相府,银杏叶总是铺满院子。

尹珩牵起她的手,道:“走。”

“去哪儿?”

“奄城天子庙。”

两人一马,沿途经西风,雁去无痕却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