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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过去了。

马融死了,郑玄回来了。

儒门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一双木屐走遍大汉十三州,郑玄早已不是那个固执己见的愤怒青年。

这位儒门未来八百年立言不朽的王者,用一双古井不波的眼睛,环视讲堂正在找一个人。

看遍了小辈之后,也看遍了崔烈、张温、乐隐……这些老一辈。

但最终,郑玄的目光并没有在她们身上停留,而是停在俏丽的马伦身上,却又缓缓移开,透露出失落。

很多人都猜测郑玄在找谁。

连刘备和刘阿大也猜不出郑玄在找谁。

马伦知道,她在找袁隗。

马伦很清楚,比起马日磾,袁隗才是母亲大人寄托理想的那个人。

讲堂内的空气异常安静,数百名士子无一人出声。

代表袁隗而来的马伦,直视郑玄的眼睛,而后对这位师姐摇了摇头。

他想告诉郑玄,袁隗不会见她。

因为袁隗害怕她。

郑玄知道袁隗害怕自己。

就如当年马融老师畏惧自己那样。

但她实在想找到那个人。

更确切的说,是袁隗找来的那位帮手。

她想再见一次那个人。

那个叫“王朗”的年轻人。

简直和当年的马融老师,一模一样。

三天前。

洛水流动不息,郑玄与徒弟们逆流而上,前往洛阳。

她在洛水洗脚,遇到同样在洗脚的王朗。

王朗正在看一卷《易经》,把书放下,便与她对视起来。

王朗是个并不可爱的年轻人,有一颗为出名而不择手段的心。

正因为想快些出名,所以王朗说话带刺,带有深深的敌意。

甫一见面,王朗并未自报家门,而是直接向她说明来意:

“郑氏学行三十载矣,自在下成童,始志于学,而学郑氏学矣。然寻文责实,考其上下,义理不安,违错者多,实不敢再学。”

郑玄见对方年轻,又来者不善,先言夺她郑氏之学,必有高妙,于是拱手道:“请教尊姓大名。”

王朗很是得意,回答:“东海王朗,请问北海郑老师,何谓六天?”

郑玄不假思索地回答:“《史记·天官书》记载:太微宫内有五星,曰五帝座之文,谓天帝有六,即天皇大帝与五方之帝,是谓“六天“。”

王朗又问她:“此乃司马迁所作伪书,未见于《六经》,您说,天有其六,乃金木水火土,四季五行天,再加头顶一座昊天,共计有六天五帝神,不知您与司马迁所谓六天,出自何典?”

郑玄回答:“出自《月令》,即《周礼·春官·小宗伯》中【兆五帝于四郊】之礼。”

王朗大笑道:“《周礼》乃前朝伪书。”

郑玄却不这么看,回答道:“周代青铜鼎残片,刻有《周礼》,与本朝所传差别不大,此物正在东观藏书阁中,足下可到洛阳南宫地下三层一看。”

王朗也是一怔,郑玄以信义闻名天下,既然敢这么说,那东观之下,必定有此物:

“请问康成,你所说之礼,不知祭祀何神?”

郑玄回答:“昊天上帝耀魄宝、青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白帝白招矩、黑帝汁光纪、黄帝含枢纽。这六天神,五天帝。”

王朗又说:“季康子问五帝。孔子曰:天有五行,木火金水及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其神谓之五帝。此乃一天生五行,五行配五帝,而非六天五帝,先生如何能说是六天五帝呢?”

郑玄也问她:“出自何典?”

王朗回答:“《孔子家语》。”

郑玄问王朗:“那该祭祀何神?”

王朗回答:“天只有昊天神,昊天生五人帝,人死为鬼,当祭祀大皞、炎帝、黄帝、少皞、颛顼,五位人帝之鬼。此乃【死配五行】也。”

郑玄伸手:“我从未见过《孔子家语》,先秦诸子,至我儒门师长马融、班固等,乃至《史记》太史公、孔安国之辈,从未有人引用《孔子家语》,莫不是传会古说,挟圣人以令群儒,攻驳于我,请尊驾开卷,叫我一观。”

王朗回答:“你家祖师,扶风平陵班固,曾在《汉书》中记载《孔子家语》二十七卷,只是她不曾真读过。你怎么能说没有。莫非大名鼎鼎的郑康成连自家祖师写就的《汉书》都未看过,如今《孔子家语》在孔猛手中。”

郑玄知道这是无中生有之计,旨在扰人思路,攻不了身,攻的是心,要破也容易,追根溯源,打破砂锅而已,把手收回:“孔猛是何人?”

王朗回答:“孔子二十二世孙。”

郑玄问她:“二十世孙孔融可认得她?”

王朗转而笑道:“郑老师打听此人是做什么,岂不知,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害人必自害。”

郑玄说道:“我并非沛公,我乃郑玄。此言出自《史记·留侯世家》乃是留侯张良对沛公的警告,当时沛公攻破咸阳。整日饮酒取乐,与美人欢好,张良奉劝沛公莫要贪图咸阳富贵,当封存宝物,不扰百姓,驻守霸上,以待项羽。用在我身上并不恰当。”

王朗回答:“错错错,此乃留侯张良引用《孔子家语》,非张良所出,【言多必失】,你所注所讲,实在错误太多。错到我不敢再听。何况人心难测,我岂能害了孔猛?”

郑玄摇头笑道:“莫非你所谓【言多必失】,也是出自《孔子家语》?”

王朗点头道:“正是《孔子家语·观周》记载,孔子入太庙观礼,庙堂右阶之前有金人,曰:勿多言,多言多败,此乃言多必有失之义。《论语》有云:君子欲讷于言,敏于行。郑老师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如此才能保住晚节不失。”

郑玄早知道此乃欲擒故纵之计,是王朗耍的一个小聪明,旨叫人自乱阵脚。

但她不在乎。

万变不离其宗,无论王朗有多少小聪明,做学问做到郑玄这个地步,只需攻其一处要害即可:“请开卷,叫我一观,也好拜服足下。”

王朗哪肯,《孔子家语》是她扬名立万的法宝,除非郑玄死了,怎能轻易示人。

今日在此等郑玄,只为看一眼这座未来必将踏在她王朗脚下的高山。

高山既已看过,王朗起身向郑玄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郑玄也不挽留,只问她:“何处再寻足下?”

王朗晃着袖子,昂首挺胸地站起来,“今日我又得郑氏谬误,待我写《圣证论》以圣人证你之误,好叫你郑康成知道,你乃是误人子弟,欺世盗名之辈。”

郑玄笑道:“我这几日在太学讲课,足下随时可以再来。”

王朗又还了一礼,这才离开。

郑玄见王朗应对自如,气度不凡,儒林出了这样一位学者,郑玄也很是欣慰。

王朗虽然说,那“一天生五行,一帝生五人”是《孔子家语》。

但郑玄却知道,这是马融老师拜人不拜天,拜祖不拜神的学问。

托称“取证于圣人之言”,借孔子之名驳斥于我。

此人果真是有备而来。

郑玄发现王朗走得匆忙,落下那一卷《易经》,就在那洗脚的石台上。

她打开书籍一看,正是当年分道扬镳时,她给老师的那卷《易经》,上面注解了马融老师反驳她的言论,以及老师仿写乐府诗集中《鸡鸣》,所做的《反鸡鸣》,心中已了然,王朗是何许人。

《反鸡鸣》说道:

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

李代桃木僵,猛鬼借尸还。

班固把霍光与金日磾同列一传,名曰《霍光金日磾传》,乃是以霍光之邪,扬金日磾之正,以霍氏灭门下场,赞扬金氏七代忠贞。

乐府诗《鸡鸣》以李代桃僵之词,讥讽豪强大族,贵贱无常,命不由己。金氏出卖霍氏得活,大将军霍氏灭门,换来金氏七代富贵。

马融老师作《反鸡鸣》以孔猛、袁隗之手,借王朗之身,活了过来。

这很好。

若是马融老师敢来惹她,郑玄不介意,击败一个更年轻,更有活力的马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