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新年的哭声
往年吃过了年夜饭，很多人都会跑去村长家看春晚。
村长一家早早吃完年夜饭，把家里的大板凳小板凳都摆到房间里，就等着大家上门看电视呢，结果等到了八点过些，别说大人，连一个小孩子都没来。
“唉。”村长叹息了一声，收起了凳子，把桌上摆的瓜子和糖放到了炕上，招呼自家儿孙都上了炕。
虽然早早就知道，今年村里添了五台彩电，大家可能要转移阵地了，可一个人也没来，却也着实让村长感觉心里不痛快了。
农村人也没个敲门的习惯。
如果是大门紧闭着，一般没人会进去串门，如果有事找人，进门的时候就会喊上一句，好让房子里的人有所准备。
如果大门大开着，那自然就是长驱直入，只要是开着的门，掀开门帘就进去了。
大年三十，村里所有人家，大门都会大开一夜。
年夜饭吃得正热闹，陆陆续续就有人串门来了，张强明白，这就是来看电视的，往年他也是这个点跑到村长家看电视。
索性把电视搬到炕对面的墙角，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板凳都搬来放到地上，由用筛子装了瓜子和糖果放在中间的凳子上，来人了就热情招呼着坐下。
有人来了，客气了几句，大家加快速度，草草吃完撤了饭菜。
等到快八点的时候，空荡荡的房子里挤满了人，张强数了数，连着自家一群人，房间里挤着三十五六个人。
瓜子皮飞溅，说话声乱窜，这场景熟悉又亲切，除了躲在炕角的小英子感觉没独自看着过瘾，其他人都是一脸笑意，马秀莲更是满面红光，熟练的跟每个人打招呼，给每个人找个立足的位置。
八点整，春晚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开始了。
随着几个主持人上场，早有人喊出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也有几个新面孔，大家疑惑着怎么从来没见过。
说实话，这年头的春晚确实精彩。
从第一场歌舞开始，大家就都安静了下来，小孩子们更是恨不得钻到电视里去。
四个小时的节目，在大家一片不舍中走到尾声，一群小孩率先跑出去放水，张强连忙搬出烟花爆竹。
本来看完节目了，大家就都会自觉散去了，可小孩子瞧着烟花了，闹着不肯走，大人其实也有看热闹的心思，张强索性把剩下的烟花和挂拉鞭都拿了出来。
几个年轻小伙子，各自拿了一只香，进入到院子正中的菜园子点火，周边一群大人小孩，连着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也跑出来围观。
鞭炮声响起，烟花升空。
整个村子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四五处烟花点亮了夜空。
1993年结束了。
……
看完烟花，众人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春晚节目，各自散去，爷爷奶奶他们也都各自回了家。
照着习俗，晚上是要守夜的，姥姥和姥爷因着年纪大了，帮着收拾了房间，各自歇息了。英子兴奋劲一过，也开始打盹。
张强本来也要去睡觉的，熬了一天，也是困得不行。
可惜刚说了要去睡觉，就被马秀莲劝了下来。
“强强，你现在是当家的，必须得守岁。”
“就熬了几个小时，过了三点，你就去烧钱马。先去几个庙上烧完，挂个红。然后就去老影那拜拜祖宗，再到村里几个灵堂上一下香。”
马秀莲说的这些，张强也都知道，只是往年没有电视，一般吃完年夜饭，到村长家看春晚到了十点左右就回家睡了，一直等到两三点父亲过来喊他，然后两人才去烧香。
烧香要先去庙里，庙里最重要的是头香，也就是三点以后鸡叫了第一声以后的第一支香，有心诚的早早就守着一个庙，只等着三点钟一到，庙里值守的闹起大公鸡一叫，就进去烧香。张强随着父亲的性子，也就去庙上点个香，求个心安，倒也没追过头香。
分别去玉皇庙、王母庙、三清庙、土地庙上完香。就要去给祖宗上香。因为村里的张家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祖宗祠堂也就从来没建起来过。平日里老影和族谱就供在玉皇庙里，只有每年过年、十一的时候，轮流请到家里设上香案供奉。
给祖宗上完香，就得去近三年有人去世的家里，给这些新故的灵位上香。
想到这里，张强突然一惊。
“你爸的灵位也得供起来了。”马秀莲眼神黯淡了一下，说出了张强的想法。张强随即恍然，母亲怎么可能忘记了父亲的事情。
设灵位的事情，只能是张强来。
张强先是腾出来一张四方桌，用清水擦洗了三遍。然后用白纸叠了一个灵牌，写上zhrm故显考张氏志轩之灵位。
将灵牌恭恭敬敬靠墙摆在桌子正中，由于父亲没有照过像，也就没有遗像摆放。
然后开始摆献饭，一碗白米饭，一碗炒小麦放在灵位左右。然后就在桌子上摆满水果、肉和各类点心、糖果，一共凑了十二个碟子，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摆献饭的时候，记忆里本已经有点模糊的父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第一次吃香蕉，就是在他高一的那年。周三的时候，父亲来给他送馒头，正巧旁边的一个人，给儿子买了一串香蕉，张强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后父亲就让他等会，跑着去买了三根香蕉给他……，
那时候他自个每周从县上来回，觉得辛苦，可父亲没个周三都得到县上跑一个来回，夏天的时候家里蔬菜多了，他担着两笼菜，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等着十二点自己放学了，他有时还担着半担没卖完的菜守在校门口……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父亲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想起父亲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忍者鼻头的酸涩，张强不由问自己。是否有那么一天，自己的脑海中再也想不起父亲的样子，是否有那么一天，自己再也不会想起父亲。
在地上铺了一个化肥袋子，又把母亲搬来的木盆子放在前面。
点亮灵位前的长明灯，拿出两幅钱马，张强跪在桌前，恭恭敬敬的给父亲烧了纸钱。
火光闪烁间，张强忍不住泪如雨下。
在父亲去世后第三年的新年里，张强第一次哭出声来。